第十九章
母亲在范家湾的垭口焦急地张望,冬瓜娃忙迎上去,满眼是泪,怪母亲多心,自己这么大一个男人,无需她再操心。又说范家湾多让人害怕的一个地方,嘱咐母亲以后切不可再这样,说完又掏出卖棉花的一些铜板,双手奉给母亲。
回到家,母亲从锅里端上一大碗剩饭,玉米加些红苕做的稀饭,冬瓜娃就着一点酸菜狼吞虎咽起来,这几年母亲苍老了许多,趁着儿子吃饭的空隙,急切打听起苦瓜娃的事来。冬瓜娃只得说:“都好,母亲放心,他在外面玩几天自然回家。”
母亲也没多问,宽心了许多,顺便拉起了家常:“今天中午,听说泉水寺的旭朗和尚死了。”
冬瓜娃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母亲,母亲接着说:“听说是犯了戒,和哪家姑娘好上了,你知道和尚是不许恋爱结婚的,前天被警察抓了去,回来就自杀了。”
冬瓜娃庙会时见过几次旭朗,自小相识,有一些印象,大了自己一点,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听说一直是江和尚的接班人,泉水寺未来的当家住持。没想到说死就死了。
母亲又说:“杨林娃去磨坊榨油,中午回来,从村子里的大路经过,正好部队过兵,就被抓了壮丁。”
冬瓜娃惊讶地看着母亲:“杨林娃被抓了壮丁?”
母亲点点头,满是焦虑的样子。
冬瓜娃说:“他有独生证明呀!怎么会被抓?”
母亲说:“可能忘了带在身上吧!雍家湾一个在路边放牛的大爷说,那些人叽里呱啦地讲些什么,也听球不懂,反正就抓走了。还抓了雍家湾的两个放牛的后生,还有顾家的两个,金家的一个,用绳子连成一串,还有好多认不到的外地的后生。”
冬瓜娃边收拾碗筷,边回道:“张乡长和孙保长不是宣传了政策吗?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怎么还乱抓?”
母亲忧郁地说:“孙正成大爷去了一趟乡上,向张乡长汇报回来,说张乡长连忙去了县上,去查明是怎么个情况,叫年轻后生这段时间注意安全,没事不要外出,凭张乡长的本事,看看能不能走个后门,把咱们泉水村的几个放出来。”
听完这些,冬瓜娃已经出门,母亲在身后大叫:“叫你不要出门,你咋个还乱跑哩。”
冬瓜娃向身后摆摆手道:“我去去就回,娘放心。”
去了村东的宗刚家,杨三嫂还在哭,几个妇人在一边安慰,宗刚不知所措,傻立一边。田媳妇吃着葵花籽,眉飞色舞地说道:“杨三哥今年咋的啦?运气这门差,何瞎子大爷说的那段孽缘,估计还没化解开来,看来真要绝后才行。”
说完,又走到宗刚面前打趣道:“哟哟,这么俊的后生,可不要出家当和尚,满可惜的。”绕着宗刚走了一圈,一把拉过宗刚贴在自己胸口,接着道:“这小伙我要,千万不能去当断子绝孙的和尚,来给你姑姑填房,你愿不愿意呀?”宗刚仍由摆布,不知所措。
这时,德山走过来,狠狠地瞪了田媳妇一眼:“你家狗娃子不是男人呀?还要人给你上门填房?”
田媳妇陪着笑道:“狗娃子算个什么男人,一天病殃殃的,没有什么球用处。过不过得了今年还难说呢?”
德山媳妇接过话头:“那你当初咋个嫁给他的?”
田媳妇道:“本姑娘当年在江油县马蹄岗那一带也算貌美如花,最可恶就是那个杨千桃,说的天花乱坠,他家给的彩礼也高,我也就信了。谁知道,给的彩礼高是有原因的,一个痨病鬼不给的高怎么请得动媒婆,一个痨病鬼不在远处找媳妇,近处人家谁不知底细。哎……杨千桃呀杨千桃,我说你应该叫“挨千刀”才对,呸……”
说到这里,几个媳妇也是说说笑笑,德山媳妇说:“狗娃子不算男人,天下男人多的是。你田媳妇怕啥子?怕少了男人?”
田媳妇乐开了花:“姐,我可没有打你家德山哥的注意哈!”
德山媳妇哈哈大笑:“你德山哥老了,不得行了,你还是找个年轻的,才过瘾。”
一群人东一句西一句,说得热热闹闹、嘻嘻哈哈,田媳妇笑得花枝乱颤,杨三嫂也破涕为笑。冬瓜娃见大人们说话,宗刚楞在一旁也没啥事,就走过去拉起就到院外的竹林边。
冬瓜娃道:“宗刚,杨林被拉了壮丁,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可不能真去当和尚吧。”
宗刚看看田媳妇,低头想了想:“冬瓜哥,我不想当和尚。”
冬瓜牵着宗刚的手:“你听说旭朗自杀了吗?上次两个警察来调查土匪杀死你爹的事,你们说了些什么?”
宗刚有些忐忑地说:“嗯,回来就听说啦。通江师傅生日那天,杨林认得一个土匪的红色鞋带,那人那天就在庙里,当晚我和杨林住在庙里,一时也睡不着,半夜见旭朗和尚偷偷摸摸溜了出去,后来又见有人来杀我们灭口,就认定旭朗和土匪是一伙,我们就如实告诉了警察。”
宗刚接着说:“后来警察带走了旭朗,我们也觉得不对。和尚是绝对不会穿那种棉鞋的,他们的鞋都是平底的浅帮对开鞋,而且,穿红色鞋带的棉鞋的那人,杨林记住了面容,不是杨家湾的,也不是何家湾的,虽然认不到,也绝对不是和尚。所以,就觉得可能冤枉了那个和尚。”
冬瓜娃又追问了一些细节,想了想,也许那夜旭朗去会情人,被两个孩子误认为土匪,旭朗不堪其辱,回到山庙就自杀也难说。这些年一直想得到一些云间山土匪的消息,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实在难查,山上的山寨基本荒废,他们到底隐身在哪呢?
冬瓜娃一直也没有灰心,前两年听说杨柏康大爷的手下特别能打,敢和土匪硬碰硬地干,就去求康大爷,去了几趟仲家庵子,那是康大爷母亲吃斋念佛的地方,都被下人讥笑说:“瘦小得跟个猴子一样,还想打土匪,连枪也提不起来,只会拖我们后腿。”冬瓜娃看看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也没了话语。
前几年开始帮家里去梓潼县卖皮花,在宣化铺附近的路上认识了东岳庙的罗俊,也是背一背篓皮花,于是就一同前往梓潼,谈得甚是投缘,亲如兄弟。两人常常相约结伴,梓潼每隔两天一逢场,其中一人先到,就在宣化铺的垭口坐等,等到另一个人到来,再同行到石牛铺小憩,一路聊到梓潼。
去年冬天,两人正行走在这条川陕国道上,后面过来一队士兵,两人躲闪不及,被抓个正着,任凭两人磨破了嘴就是不放,一路押解到梓潼师管区,才知道这里是国军专管征兵的机构,原来这队人马外出征兵,梓潼的两个壮丁半路上跑了,正好抓住两个外地的抵数。
国军长官那天去了陈家吃酒,回来说了一些陈家的事,见了冬瓜娃瘦的像个猴子,又见冬瓜娃上翻着眼珠,眼白露的太多,料想眼睛有问题,可能是白雾遮蔽了,就是县医院的西医说的白内障,眼睛有问题的人没法使枪,就当场骂了几个士兵几句,撂下一句话:“妈的巴子,放了他,抓了个睁眼瞎有球用,浪费国军的粮食。”
冬瓜娃出来之后,连夜赶到东岳庙的罗家湾报信。罗家人赶紧借了5个银元,陪同冬瓜娃来了梓潼,冬瓜娃认得抓他的一个士兵,那天这人正在门口值班,就翻着白眼高一脚低一脚地过去搭讪,塞了5个银元,求他放了罗俊。那士兵也算是厚道之人,私收了银元居然真的放了。
罗家人对此自是感激不尽。后来,罗俊又介绍了飞龙山的贾文宗大哥认识。
这时,冬瓜娃见天色已晚,人们陆续散去。料想宗刚对土匪的事也知之甚少,只得再安慰几句。
也悻悻地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