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上的时间慢悠悠的,吃饱喝足,除了睡觉,没什么事。不同于自己的家,看到这里不平,需要铲一下,那里脏了,需要擦一下,在别人家,哪有那么多的操心。云淡风轻、人闲事少,任时光荏苒,任云卷云舒。
山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是多么好的感慨呀!
早上起来,浓雾滚滚袭来。人们呵欠着搓着双手,悠闲而自得,各自准备好回家的行李,起身下山。随身带来的扁担、杵杖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一头挑些粮食布袋,一头装些山珍干肉,颤悠悠回家,这些是奖励给胜利者的。注定这是团聚的、美好的一天。
回到范家湾,又一个黑夜降临。
范佩西才到家门口就迫不及待的呼叫:“妈,媳妇……”没人应答。放下扁担,推开卧室门,只见房屋中间整齐地放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正是自己的母亲和媳妇,配西当场惊呆在那里。身后走进一个高大的汉子,手握着大刀,满身鲜血,刀尖上鲜血还在流淌。
配西被一掌掀进屋里,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望着眼前这位冷峻的如天神般的大汉,脸上还带有些许稚气。
大汉问:“朋友,你可知错?”
配西满脸泪水,不停地摇头。
大汉说:“你实话实说,这几十年,我们可曾得罪过你们?”
配西还是不停地摇头。
大汉说:“你们为什么要报官?”
大汉的眼睛满是红色,红的像血一样,露出悲怆的眼神,像是深夜里的幽灵,又像是无辜的路人,流出几粒泪水。“我们山寨整整死了30口,我们要求血债血偿,也来取30条命。这不过份吧?”
配西嚎啕大哭:“这不公平,村子里的都是老人妇女……”
汉子一刀抡下,砍断了配西的双腿:“我的母亲身怀六甲,可有公平?”
说着又是一刀砍下去,正中右手。
“我的小妹,年仅5岁,有谁可怜她?”
佩西已经不能动弹,只剩下哀求的眼神。
“我的父亲……”大汉的眼睛里也噙满泪花,哽咽着说:“我可怜的父亲,他为什么舍得离我而去,呜呜呜……”
战斗有多惨烈,白莲的族人死伤十之八九,白莲眼见爱妻死亡,5岁的女儿也不知所踪,这样惨烈的情景,怎么可以有脸苟活于世?怎么有脸面对自己的族人?他杀死最后一个敌人,望望达海和几个剩下的兄弟,望望天空,拿刀引向自己的脖子。
山林里回荡着达海的喊叫“爹……”
达海带领剩下的5个族人,埋葬了战友,拖着筋疲力尽的身躯回到云间山的垭口,才发现范家湾的人偷袭了他们的老窝,达海知道是决意斗不过这20个精壮的小伙,于是被迫迂回到范家湾,各个击破。
这些战术达海了然于心,父亲把祖辈的经验没少交给达海,这个独立的背靠大山的小湾,在这个正月的夜间,经历了什么?他们完全可以活着,只是为了活得更好,又有什么错呢?
佟警察躲在佩西家外的草垛里目睹了这一切,见到了高大的达海,那少年冷峻而高傲,恩怨分明,快意江湖。今晚之后,他必定是下一代的头领,现在想起也是头皮发麻。
第二天,平静的泉水村到处是铺天盖地的消息。半个月来,山上的深林里闹得沸沸扬扬,山沟里的人完全不知道,偶尔听见一两声枪声,也只是隐隐约约,以为是顽童的鞭炮声。
范家湾在一夜之间被仇人屠村,丧失了整整30口人命,村里的人们好奇地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不敢走近。杨家湾的杨老先生是村里唯一的草药大夫,走近每一家,出来之后摇着头,刀法快准狠,绝对没有活命的可能。泉水寺的和尚集体下山,帮着就地安葬,连着操度了七天的亡灵。乡公所的冯乡长认真清点了范家湾的人口,仅仅剩下8个妇人和7个小孩,分别做了妥善的安置:4个人投亲他乡,2人安置去了顾太亮家帮佣,1人去了孙正成家帮佣,3人去了乡公所、给保卫团做饭洗衣,5个孩子上了寺庙。
那个年代,谁家有余粮可以供养多余的人口呀!留在寺庙,总是被迫无奈的。旭郎是剑州圆山坝的人,小时候一直生病,家里有钱,也没办法,有次病重奄奄一息的时候,父母只能将他送进附近的碧水寺,听天由命吧,没想在寺庙里躺了七天,居然活了过来,之后受戒成僧。旭清是石牛铺人士,小时候村里遭遇瘟疫,父母双亡,几乎没有外人接近,正好一云游和尚经过,拾起孩子一起云游,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得健健康康,之后受戒为僧。佛家为了了断弟子的世俗缘分,一般都会外送到很远的寺庙,家里人也不愿意听见邻居的高言低语,眼不见心不烦,活着总比死了好,只是家里的某位子弟出家做了和尚,一辈子不能结婚传嗣,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也许这一切都是与佛家有缘,传说中的缘分吧。
范家湾的5个孩子去了远方,已经无从考证了。
这个天大的消息惊动了绵阳县、魏城区和附近的几个乡公所。民团再次进山围剿,再也没有遇到强有力的抵抗,这群人消失在山林。毁了一些山洞和住房之后,部队开拔,在广袤的四川大地,田颂尧、杨森、刘文辉、刘湘正在进行殊死搏斗,他们将为了将军的一己私利,继续鏖战川渝。
佟警察给小牟讲到这儿,眼窝里满是泪水。今天下午,他又偶然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地方,开始也是完全不知晓,直到看见杨老三的新坟,看到对面的泉水寺和如参天华盖的干柏树,他才想起当年那晚他隐身的那座草堆。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一丝生气,这里只是一处乱葬岗,附近几个湾的人死了都埋在这里,它还是保留了它的名字-----范家湾,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一个姓范的活人了。
宗广一直假寐,听到这里,也是屏住了呼吸。佟警察敲敲小牟说:“早点睡吧,明天给上司复命,怕也不敢应付吧。我是不想再去招惹那伙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到时候随便扯个幌子,闪了就是,我可不想把这把老骨头扔进深山里喂狼。”
次日清晨,乡公所的金厨子特别准备了一些稀饭、包子,殷勤款待两位警察,却发现宗广早已不辞而别。
伟山拉过还在一边读书的金昌,安排他坐在伙食团的餐桌前,大口吃了起来。两位警察若有心事,伟山摸摸金昌的头,说:“多吃点,吃饱了好好读书,以后考个状元。”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