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阳光般的微笑

小油菜 · 发表于 2014-5-30 17:58:51

初见黄梅花

采访北川县残联副理事长曾蓉的时候，她特别提到了一个人，“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很阳光！我真的被她的微笑所震撼！”我问她，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黄梅花，她的双腿截肢了……曾蓉的眼眶里泪花闪烁。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想见见这个孩子。

黄梅花在都江堰市光亚学校读书。我和残联纪检员杨玲涵、高强，专程驱车前往光亚学校。学校门卫听说我们想采访黄梅花，和颜悦色：“没得问题，我帮你通知！他是个非常爽快的人，语音未落，即迅速帮我们联络黄梅花的班主任老师。这所学校系民办的“贵族”学校，在全省都很有些名气。在校门口等候消息，学校一位负责人来到我们面前，很热心地招呼我们进去。

大约等了30分钟的样子，“传说”中的黄梅花摇着轮椅麻利地，从远处“走”来，果然，我们老远就望见了她的一脸笑容。

黄梅花是2009年9月到光亚学校去读书的。学校承诺全免学费、生活费，并且接收她的父母在学校上班。如今，黄梅花已经在这里待了5年，她正读六年级了。

地震，袭击了天真少年的生活

2008年“5·12”大地震发生的时候，黄梅花还是北川羌族自治县禹里小学五年级学生。地震袭来之际，黄梅花因为前几天手抄报没有做满意，正在专心致志赶做手抄报。教学楼摇了一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怎么在意，就坐下去了。房子再次摇晃时，变成了左右上下各个方向的摇晃，而且相当强烈，这一次她根本就已站不稳了。她还是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头顶预制板掉下来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是个孩子，她以为这不是什么地震，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就像做游戏一样，游戏一旦结束，她就可以出去了。其实，她不知道她的腿已经被压在预制板下面了，但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她心里想的是，有了这次经历，她写出来作文就可以得高分了。

之所以想到写作文，想得高分，是因为前一天她写了一个作文，只扣了两分，自己觉得写得不错，又拿了高分，心里一直比较高兴。因为过去，她的作文一般都要扣七、八分，她老想突破，却老不能突破，一直比较苦闷。

黄梅花回忆道，地震当天早晨，外婆给黄梅花拿了两块钱，叫她吃米粉，但她只花了五角钱买了一个包子，剩下一块五角钱，便去买了一个游戏卡，叫什么“虾子扯蛋”，她觉得那卡很搞笑，她对这个卡，已朝思暮想好些时间了，节约早饭钱终于买到手，她非常喜欢。

梅花被预制板压在下面的时候，旁边有个女生，头皮给削掉了，非常痛，那同学一直在喊“救命”。她自己不觉得痛，也就无所谓，也不喊救命。心想，反正已有人在喊“救命”了，我何必再喊呢？白白浪费气力，太划不来了，她打算那同学不喊了，她才接着才喊。这孩子很鬼精，也很乐观，她说，“我坚信，肯定会有人来救我！”

她怎么受伤的呢？她说，地震发生后，是魏老师把她拉出去的，也许人多，秩序混乱，她被绊倒在地，但也不知怎么的，魏老师跑出去了，她却没有跑出去。就因为这，魏老师一直觉得特别内疚。

她是5月12日当天下午被人救出去的，出去后有人给她输盐水。六天之后，已经是18号下午了，直升飞机才把她运到成都陆军总医院……

来到光亚学校

成都陆军总医院的医生没有保住她的双下肢截肢。出医院之后，她先在九洲板房学校读了半年书，直到2009年9月才到光亚来读书的。初来光亚，因为教材不一样，她的成绩并不好，第一次考试，语文96分，数学仅仅考了66分。英语得了88分，但完全是蒙来的，但她其实完全没有学过英语，最开始她以为“I don now” 只是一个单词。但黄梅花并不气馁，她努力地听，狠花功夫学，狂背单词，逐渐赶上了其他同学。老师和同学都吃惊，佩服她很专心，勤奋，夸她聪明。其实，她上课也有“坐飞机”开小差的时候，下课也不去死啃课本，而是看大量的课外书。她说，凡老师讲过的，她都会，但没有讲过的，那些题她就完全做不了。

梅花在这里感到很温暖，她告诉我，前天去一个地方看上海时空之旅杂技团的杂技节目，要迈过几百步阶梯，同学们硬是把她扛上去的。“现在的杂技已经不是过去的概念了，采用的是多媒体技术，每个杂技都有个故事，有情节，灯光很棒，3D效果非常好。”她说，“画面也是多唯美的。”

追忆震前岁月

梅花的学生气、学生腔很重。她说，“我小时候很傻，老师叫我们去买课外书，充实‘图书角’，我想的是，要买就要买个有趣的，特别的，别人想不到的，又不要突破自己五元钱以内的预算。”因为五元钱这个支出，她自己方可承受，这个密度才是她自己能够支配的钱，多了拿不出来，父母都出去打工去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照管自己。结果，她买的是《西游记》，结果，还是有一个同学也买了《西游记》，“撞书”了。

梅花一直就是个活跃分子，调皮，很少有安宁的时候。也敢冒险。翻山坡、过堰沟，怎么不好走她就偏要怎么走，兴趣来了，也会爬树子，将枝桠当单杠，倒挂金钩。她父亲说，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懂事，鬼精灵，非常逗人喜欢。小学成绩处于中偏上，担任班上的学习委员，字写得工工整整、四四方方，看上去清清秀秀的。黄梅花抢过话头说，“但老师总说我的字没笔锋，就像一棵棵树，没叶子。”她似乎对老师的评价颇不以为然。

年少不知愁滋味。她父亲紧锁眉头说，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们大人天天都愁得很。说这话时也不避讳，梅花就在面前，梅花悠然地说，愁眉苦脸是一辈子，高高兴兴也是一辈子。我现在能够活，就努力活着，实在活不下去了又再说。

梅花告诉我，她从小到现在，经常一个人玩一个什么东西，可以玩得有滋有味，玩儿很久很久，“就是叫我看一棵树，我都可以看很久。”她说，“你看，地震那么厉害，我都出来了，还见了这么多大世面，我有什么不快乐的？”

她和我谈起故乡。她说，城里条件这么好，农村条件那么差，但是城里有城里的快乐，农村有农村的快乐，说不上是好是坏，比如说，她外婆家与她家很近，她可以去外婆家耍电脑、看书。 “不过，”她若有所思地说，“像我这样一个残疾人可能还是不在乡下生活为好。”

快乐的天使

黄梅花曾经两次上过中央三套节目《幸福就要大声喊出来》。中央电视台第七套节目也曾采访过她，但以后就没有再找她了，黄梅花说，“他们嫌我说话太现实了。他们的意思是说，我不要那么现实，要说点假话。”

她看得很透。

在处世方面，黄梅花也有其过人之处。有时候，同学去扶她，将她抬轮椅，把她腰闪了或者摔到地上了，同学们都会很紧张，即使很痛，她都要表示：“没事！”不然，同学们会以为她是一个残疾人，好像是玻璃做的，太容易碎了，不敢跟她打交道。她说，“我不希望他们太小心翼翼的。”

这样的性格使黄梅花很快地就融入了新的环境。她的成绩也越来越好，2012年参加成都市的“七·一”征文，在都江堰拿了第一名，在成都市拿的是第二名。几年来，她的半期考试成绩总在一名或者第二名之间，期末也是这样。所以，老师和同学说到她，都赞扬声不断。梅花还热心参加集体活动，所有活动她都绝不落下，比如，大家到敬老院去，来为老人服务，她也去。也许别的同学给老人唱唱歌，或把老人拉出去到处转转，黄梅花知道自己的嗓子不咋的，她就发挥所长，就给老人照照相，和老人一起耍耍手机，跟他们摆摆龙门阵、拉拉家常。但她很注意，决不跟老人摆儿女的话题，她说，儿女对他们很好的话，怎么会送他们到这里来？

梅花品学兼优，在学校里是个小明星，是关注焦点，因此，年龄一到她就入团了，现在团龄已经两年了。

她说她还在一个停电的晚上受老师委派去给一年级学生讲过一次鬼故事，把那些小朋友吓得惊叫唤，至今想起来，她还很得意。也正因为上述原因，学校的老师和各年级同学都熟悉她，喜欢她。梅花骄傲地说，“在一、二、三、四年级，都有我大量的粉丝，我走在校园里，他们都会跟我打招呼：梅花姐姐好！梅花姐姐好！”

在学习之余，梅花还在学习弹古筝。古筝是非洲黑人玛利亚姐姐送给她的。玛莉亚正在努力做一个歌手。玛利亚妈妈是个设计师，收养了很多个弟兄姐妹，她人很好。玛利亚是完全感性的人，她曾经得到过中国人的帮助，所以她玛利亚相信中国人全是好人，她对中国充满好感。她对中国的一切都有兴趣和热情，还学习过青城派的太极拳。

古筝，黄梅花已经练了一年多了，目前已考过五级了。老师说，算不错的了。但黄梅花说，仅仅是良而已，还不是优。他也曾出去演出，以锻炼自己。一次在外面演出，弹《绣金边》，太紧张了，弹错了，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随机应变，不声不响跳了一段。但观众根本听不出来！他们鼓掌鼓得很热烈。她很会宽慰自己，她想，弹错了怎么样，错了就错了，错了也没有关系。她希望自己明年能考过八级，实在不行，考过七级也行。黄梅花说，目前正在练《香山花鼓》，这是考七级的曲目。弹古筝太苦了，有时真不想练，但还是得练下去。她说她小学六年级时曾学过小提琴，但没有成功，主要是她的音准不行，每次上课从两点钟练到七点，手臂都练酸了，眼泪不停地流，可总达不到王老师的要求。她说，王老师教我太严了，他希望我能够成为小提琴家，我让他失望了，因为，自己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成为小提琴家。

“说句实话，我这个人懒得很，只要我没有拉顺，我就会努力，但如果已经拉顺了，我就不想再拉了。”她说。

困惑、思考与打算

梅花经常会琢磨一些问题而又始终不得其解，她会想，这个天地里只有一个人，我只能支配我自己，我不能支配你们？为什么我是我这个躯壳，我为啥子就在这里，为啥子我在跟你说这些话，为啥生下我来以后会让我有思考的能力，为什么我的这一生是我去走，不是你去走呢？人生就像一个游戏，上帝给让我们大家写了一个程序，我们按照这个程序去过完一生。她笑笑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我不能描述我的思想。

我想，这其实一种宿命感，这孩子的遭遇地震并致残，内心的创伤是外人从表面上看不出来的。

她说，“我不太想去改变环境，但我能够适应环境。什么样的生活，都不能改变我的快乐。我想，别的什么我不一定能够把握得住，但我能够把握我对待生活的态度，能够决定选择什么样的心情。所以，我妈说，我的优点就是脸皮厚！”这不像一个孩子说的话，苦难让她早熟！

我问梅花，今后有什么打算。她茫然地说，我不知道。虽然她在这里成绩还不错，但谁知道跟外面比又怎么样？因为这里是私立学校，她不知道外面的学校到底如何。她也在担心今后读高中学费怎么办，生活费怎么办这些问题，她也在想是不是还回绵阳读高中。她表示，自己还没有想过未来怎么样。因为计划没有变化快。对于更长远的未来，她则希望能够找一个工作。如果能够有一份事儿做，她会很开心地去干，有了工作，她就不会太拮据。

那一刻，我的内心酸酸的，她歪着头，笑眯眯地反问我：钱多一点谁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