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研究李白诗歌背景 与同龄人比,我的兴趣爱好比较怪——自幼就喜欢读古书。上小学时,全班男生都喜欢玩电子游戏《魂斗罗》,唯独我喜欢成天窝在家里读古书。在命运的安排下,虽然我成为一名机关干部。但对古典文学的热爱却痴心不改,薄俸得来多购书。 在我国古代诗人中,我最喜爱李白。一是他的诗确实写得好,令人爱不释手;二是因我与李白是老乡;三是有机会接触到各种版本的江油历代地方志,还能实地考察江油境内的李白遗迹,占有地利。 但遗憾的是,从李阳冰整理《草堂集》开始,这1300多年来,李白的诗文已经被无数的前贤所辑佚、赏析、集注、选注、校勘、编年、分体、分类、分韵、评论、批点、考证、疏释和翻译。而专门介绍创作背景的著作却寥寥无几。尤其是对李诗创作的原因、背景以及心理变化的研究,尚多空白。 如果能把李白诗歌背后隐藏的东西挖掘出来,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局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辉煌。每个时代的人,对李白作品的理解都不同。我觉得一代人应该比一代人强,作为八零后来说,也应尽到自己的责任。这份责任就是用自己的心血垒起一个台阶,以便让后人攀登新的高峰。既然没人干这件事,那就索性自己来干。 于是,在李白文化研究上,我专攻诗歌背景。换句话说,我只研究李诗诞生的文化、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军事、心理、医学、民族、社会等背景知识。这好比别人研究花朵,我则研究土壤、水、阳光、空气和肥料。这也是为了扬长避短,我长期在机关工作,对诗人在政坛所遭受的磨难,比身处象牙塔的学子们感受更深一些。 写李白太难了!李白是一个博大精深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部诗歌界的百科全书。我研究李白之前就下决心:自己没弄懂的,绝对不瞎写。但是,我大学时所学的是西药专业。与古文献学专业风马牛不相及,也没有受过任何古文献学的专业训练和指导,对于遇到的各种困难只能靠自学来克服。怎么来写?我只能用心来写,用心去领略。用心去感受、品味、体味、解味,我觉得这个过程实在不亚于一次艰苦的长征。 写诗歌背景,最难的是揣摩李白的心理变化。我采取的方法是随心所欲,一气呵成。只要符合历史、逻辑与人性就行了。譬如,《临路歌》这首诗的背景我写了半年多的时间,几乎每天把这首诗捧在手上,却写不下去。那为什么写不下去呢?众所周知,《临路歌》是李白的最后一首诗,哭哭啼啼的,悲悲切切这样的感觉。 我苦苦思索:李白为什么为自己即将来临的死亡写出这样精彩的字句?写得如此摄人心魄?我就在想,李白真那么可爱吗?仔细想想,李白脾气不好,身体也不好,既无权又无钱,动不动还骂一骂朝廷的权贵。像他这样的人,即使搁在今天,恐怕也不会招上司喜欢吧。但是为什么千百年来无数的读者会这么喜欢他、爱戴他、崇敬他?对他倾注这么多的感情呢?我猜想,可能就是李白是被帝制所伤害、压迫最有代表性的诗人之一。李白是几千年来无数知识分子中最聪明的一位,他把什么都看透了,他内心的痛苦比一般的知识分子更深刻得多。所以,李白是看到了自己悲剧命运必然结果的一个人。从表面上看,李白是在借孔子的悲惨命运表达了自己的坎坷命运,但本质上是在表达帝制压迫下所有的知识分子的悲惨命运。 某一天,我重又读到了“仲尼亡兮谁为出涕?”眼前忽然一亮,这哪里仅仅是在感叹个人的命运呀,分明是在激烈地控诉嘛!我就觉得,我明白了!我应该把《临路歌》的诗歌背景写成一首对苍天地控诉!对专制皇权摧残人才、压迫人才地控诉!我猛然间觉得:我更懂李白了,我必须为李白的冤情作一场公正的辩护。我猜想,这可能比较接近李白临终前的想法。于是,我一边写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写,流着眼泪写完了这篇《临终之际的强烈控诉——<临路歌>诗歌背景》。 如果把作品比作孩子的话,那本书真的是一个“难产儿”。鲁迅先生说过:“我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说梦的。”为了写好这本书,我不仅通读了《李白全集》,还阅读了很多唐代史料。黄永年先生在《唐史史料学》中所罗列的史料(除敦煌部分外),我至少都泛读了一遍。像两《唐书》《资治通鉴(唐纪部分)》等基础史料,则读过数遍。同时,还借助互联网检索了许多与唐代相关的学术论文、专著、新闻稿件。一言以蔽之,我是尽最大可能“竭泽而渔”+“焚薮而田”。当然,这也是写作进度极其缓慢的重要原因之一。 凡是能找到史料依据的,我尽量引用史料,而实在缺乏史料的,我就只能从人性的角度大胆揣度。比如,在《十个说客顶不了一个戳客——<玉壶吟>诗歌背景》题下,史料仅仅记载了唐玄宗“许中书舍人,以张垍谗逐”短短10个字。而对于张垍为什么要谗毁李白,我一直没找相关史料。因此,我只能从人性的角度,结合张垍生平加以推测,得出了“张垍是出于对李白文采的嫉妒,而对李白加以谗毁”的结论。因为,我始终坚信“时代会变,人性不变。” 在中国众多的诗人中,我比较偏爱李白。不仅仅因为我是他的老乡,更因为我在他的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感情,施予了太多的同情,耗费了太多的心血,流淌了太多的眼泪。扪心自问,未尝侮食自矜,曲学阿世,似可告慰读者。 “搞清楚背景,欣赏起作品来便更能领略其中滋味”。古代文学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古代学术是一个整体,所以研究古代文学绝不能与史学、哲学分离开。从事诗歌背景研究,一方面要运用逻辑、推理、考证,进行理论思维。另一方面又要深入到作品本身中,去体味、把握作者的内在感情和内心世界,进行形象思维。只有把二者有机地融合,并注意考察二者所得结论是否一致,仅仅根据一方面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未必可靠。尤其是在社会历史背景、作家个人地位和生活经历等外在因素基本相同的情况下,决定作家创作成就高低的原因就是作家内在因素,包括世界观、政治态度、艺术才华、性情学识、兴趣爱好、理想信念等等。比考据更重要的是同理和共情,是深入于诗人内心世界中的吟味。不仅要研究李白写什么、怎样写,而且还要进一步思索他为什么要这么写。 要研究诗歌,最好是能学着写诗。我个人的体会是:从诗歌研究的角度来讲,研究者亲身参与诗歌创作的实践越丰富,就越能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理解古人的作品就更加深刻。一个从来不写诗的人来研究诗歌艺术,容易说外行话。因为只有亲自参与创作,才能更有效、直接的寄托自身的悲欢,进而深化对古人内心世界的理解。我喜欢研究诗歌,很可能与我偶尔要胡诌几句打油诗有关。 对于自己这种“野路子”写法,我一度感到很困惑:不知到底对还是错?是否应该继续下去?我是在得到了很多专家学者的鼓励与鞭策后,才坚持到今天。中国李白研究会老会长薛天纬教授对我说:“对错与否应交由后人去评价,你只管写就好了。”上海市社科院孙琴安研究员则鼓励说:“文科是可以无师自通的,我看您就是一位。有些老外与您的路子差不多,所以您的研究不算‘野路子’。”四川省李白研究会名誉会长蒋志教授也说:“我已经七老八十,一辈子研究李白,现在已经老了,希望李白研究后继有人。你热爱李白,思维敏捷,研究李白的薪火就传给你了。难得像你这样不为名、不为利,为了李白而笔耕不缀。江油人研究李白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更何况,“野路子”也是路嘛,万一走的人多了慢慢也就成了大路。即使失败了,也能为后人提供一些教训嘛。“有价值的论文都是对李白的一次新的发现”(詹福瑞语),我不敢保证自己的每一篇文章都有价值,但至少是在走一条新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人活一辈子,总是要为后人留一点儿东西的。希望再过几十年,还有人愿意翻一翻我这本书,我这辈子也就算没白活。我相信,将来肯定会有人比我写得更好,理解得更深刻,把李白文化诠释得更好。因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 我性格中有谨小慎微的一面,很可能我这辈子干过的最胆大妄为的事就是写李白诗歌背景。我得感谢李白,他太厉害了,躺在地下一千多年了,他的作品还在折磨人,还在赚取我的汗水和眼泪,使我为之哭,为之笑,为之倾倒,为之叹服……我每次吟诵李白的诗,都有不同的感受。每写一篇《背景》也都有不同的收获,能从中悟出对人生不同的道理,都能让我成长一次。今天这本小书能够付梓,既仰赖李白在天之灵的庇佑,更是我个人筚路蓝缕后的侥幸。 我把此书定位为:中小学生的课外读物、学生家长的作业辅导、语文教师的备课资料、导游讲解的解说参考、机关干部的资政辅佐、编剧导演的创作素材、作词谱曲的灵感源泉、市井百姓的消遣读物。目的很简单,就是帮助读者加深对李白诗歌的理解。我写此书全靠灵感,灵感枯竭时,一年都写不出一篇。灵感喷涌时,一周最多能写四篇。从2006年2月开始写第1篇《总算出了一口窝囊气——<南陵别儿童入京>诗歌背景》,到2023年6月完成第120篇《官瘾又发了——<为宋中丞自荐表>文章背景》,历时18年。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时,心里明明很高兴,却又想大哭一场。这种心情用“悲喜交加”已不足以形容,既有一种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的痛苦与悲恸,又有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的兴奋与自豪。百感交集,难以平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写完拙作,我还有一个希望:将来能有作曲家阅读拙作后,能像王立平为曹雪芹谱曲那样,为李诗谱曲,使其在人民群众中广为流传。从李龟年开始,虽然历朝历代都有人为李诗谱过曲,但始终都没能产生王立平谱的《红楼梦》那么大的影响,流传的圈子很窄。我猜这或许是作曲家对李白诗歌背景了解不足的原因吧。 李白现存诗歌1084首,限于篇幅,我只写了120篇诗文背景,仅占11.7%。为了优中选优,我的筛选原则有五:一是艺术上的代表作,如《静夜思》《将进酒》等;二是课本收录者,如《夜宿山寺》是否为李白所作,学术界尚有争议,但因被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收录,便也做了介绍;三是体现李白重要生平节点与性格特征之作,如《春日行》的艺术水平并不高,却展示了李白在翰林院期间也曾向皇权折腰的“黑历史”。四是李白少作适当偏重(如《雨后望月》《题江油尉厅》等),以便景区讲解员参考;五是灵感迸发。有一次,我欲出门上班,儿子突然抱住我的大腿说:“爸爸,别走!留下来陪我玩好不好?”我顿时对《寄东鲁二稚子》产生了灵感。尽管如此,依旧遗珠甚多,有待来者。 每篇文章分为标题、原诗、今译、诗歌背景、经典名句和名家点评6个部分。《标题》是我根据对诗文的理解,归纳而出,多为一句话。《原诗》以静嘉堂藏宋蜀本《李太白文集》为底本,参酌通行本。《今译》是我对诗文所作的白话文翻译(一些虚词、套语不译),同时参考了詹福瑞、刘崇德、葛景春等编写的《李白诗全译》的成果,供读者参考。《诗歌背景》是本书的最大亮点和主要内容,在此不赘述。《名家点评》是我挑选的历代评家对李白诗歌最入木三分的评论。《经典名句》是该诗文中最经典的诗句,特单独列出供读者欣赏。 从宋代文学家薛仲邕编撰《唐翰林李太白年谱》以来,李诗编年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书的编年参考了薛仲邕、王琦、黄锡珪、郭沫若、李守章、詹锳、安旗、郁贤皓、瞿蜕园、朱金城、吕华明、王伯祥、雍冠生、笕久美子〔日〕、大野实之助〔日〕等前贤的研究成果,在此向先贤前辈致敬!为方便阅读,我根据王琦《李太白全集辑注·年谱》、黄锡珪《李太白年谱》、詹锳《李白诗文系年》和《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安旗《李太白全集编年笺注》、郁贤皓《李太白全集校注》、吕华明《李太白年谱补正》,编了一份《李白部分诗文系年一览表》,与詹锳先生编绘的《李白游踪图》一并附后。书前插图分别是我所临摹的启功先生书《李白<东鲁门泛舟二首>集句联》、《早发白帝城》《静夜思》《赠汪伦》和《相逢行》,水平不高,且聊博一哂。 在拙作完成之际,衷心感谢中国李白研究会原会长、博士生导师薛天纬教授。薛老不仅惠赐《序言》,而且还将《对“蜀独”问题的忧虑——<蜀道难>诗歌背景》一文推荐在《中国李白研究》(2017)上发表。薛老的赞扬让我愧骇难当!我将不辜负老会长的殷切期望,在文学研究之路上继续走下去。 衷心感谢江油市图书馆、李白纪念馆、江油市地方志办公室为支持我的研究,帮我查阅大量古籍、地方志和文献资料,感谢四川省李白研究会选举我为理事。 衷心感谢四川省李白文化研究中心对本书的立项资助,感谢韩国国立安东大学中文系崔宇锡教授和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陈洪特副教授愿将本书分别译成韩文和英文。 衷心感谢“读书与艺术”“为愚书屋”微信公众号、《华西都市报》《巴蜀史志》《绵阳晚报》《绵阳论坛》《绵阳史志天地》《江油记忆》《今日江油》对本书的连载或选登。 衷心感谢葛景春、阎琦、杨明、黄维樑、徐希平、陈才智、丁颖、崔宇锡、陈洪特、李曦、誾纬韬为拙作撰写的推荐词,因笔者才疏学浅,书中必多错讹,衷心希望读者不吝赐教,以匡不逮(电子邮箱:marui2005003@126.com)。点佛弟之额粉,久已先干。裹王娘之脚条,长则更臭。知我罪我,请俟异日。 最后,我想引用罗素《西方哲学史》中的一句话作为结束:“浪漫主义者在推开对人性的种种约束时,往往会获得一种新的元气、权能感和登仙般的飞扬感,这会使他觉得即使为此遭到巨大的不幸也在所不惜!” 马睿 2023年6月28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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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睿 谢谢
发表于 2024-10-11 1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