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在诗意的门口

                     等待在诗意的门口

      前几日蒙朋友再三相邀上门一叙，推辞不过，于是在一个微爽的傍晚，手里提着一小袋特产，在经过了小区门卫盘问和疫情检查，穿过了悠长的小径，坐上了狭窄的电梯，到了朋友家的十八楼，按了门铃，朋友在猫眼处看到是我后迅速开了门，很习惯地套了鞋套，客气后进了门。
      朋友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倒茶、递水果、寒暄，朋友的妻子也是一如既往地陪着，默默不语，偶尔颔首点头。
      其实这样的上门做客的方式现在也似乎很少见了，朋友相见大多就是茶楼、饭馆或者一局麻将，了然没有了时光的味道，更不用说可以在诗意的门口守望了。
      现在登门的，大多是快递员、燃气安全员、物业管理人员、自来水公司听漏人员、网络运营服务人员或者小区送水的人，都是程序式地进门、办事，然后程序式地离开，主人也是一例地听到门铃声或敲门声、从猫眼观察、开门、疑惑地看着来人、套上鞋套，然后待来人离开，便又迅速地关上了门。
      念及此处，蓦地想起幼时乡村的门来。乡下农村的房子一例是矮矮的，浅灰色的，或泥墙稻草敷面，或石灰粉墙竹林，春日到来，嗡嗡的蜜蜂便会活跃在墙的四周，墙上满是蜜蜂的蜂眼，我们便拿了小瓶用一根细枝通过逗引撩拨的方式将一只只蜜蜂引入到小瓶中，然后在同伴们面前炫耀。每家每户的门大抵是双扇的木门，门上往往还有两个面目可憎的门神守着，大约便是尉迟敬德和秦叔宝了。门上有板扣，没人在家时便会有一把锁子紧紧锁住。但我们最喜欢的是每日三餐吃饭的时候了，家家的门都开着，大人小孩端着饭碗，你到我家门口晃晃，我到你家门口看看，不为炫耀碗里吃的什么，纯乎就是乡亲近邻间随意的走动，纯乎就是左邻右舍间无邪的交往。彼此之间，没有猜疑，没有隔阂，是最本真的自然性情，是最质朴的人情往来。
      后来工作了，所在单位教职工住宿也是一溜的平房，明镜中学的桃园，说是桃园，没有桃树，一圈的低矮平房，园内有个小院，院内有一个乒乓球台。每家的门也都是不用上锁的，或者根本没有上锁的必要，午饭时几个年轻人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就围坐在乒乓球台边，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工作之内和工作之外的故事，倒也甚是有趣。
      无论小时候还是工作以后，那时的生活是很清苦的，但那时家家户户、人与人之间的门是打开的，全然没有进城以后登门拜访的疑惑甚而带着敌意的防范。
      两相对比，便觉得十分想念古人门口那诗意遍地的美好或者忧郁了。
      “门外绿荫千顷，两两黄莺相应。睡起不胜情，行到碧梧井中。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宋人曹组的《如梦令》便写出了门外的幽怜和诗意：门外有千顷绿荫，黄鹂交相对应，碧绿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树下的水井金光闪闪，四围一片安宁，微风吹过，满庭院的花影在风中摇曳。多么可爱，多么令人神往的祥和和宁静。这个门外，满眼的诗意，沉醉的是灵魂。
滚滚红尘，繁华如梦，一道院门，有时也会将红尘隔断，但它隔断的不只是风景，更是守在景内外的人，门内，门外，早已是两个世界。
      “庭前花不扫，门外柳谁攀”（唐.布燮《思乡作》），慵懒思念的闺妇，落花遍地的庭院，门外无人攀折的柳枝，耐不住的寂寞和念归；“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南北朝.佚名《西洲曲》），大树亭亭如盖，树在门前，门在树下，一个婀娜多姿、环佩露翠的少女正倚门眺望，幽美的景和渴望的情交织，一切又都在平静的述说中变得那么充满诗意；不用说“郎骑竹马来，倚门嗅青梅”，眉眼盈盈中春波浩荡；也不用说“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和谐宁静的夜晚，一推一敲中，如顽石积水，那幽微的静谧便在瞬间被打破；更不用说“从今若许闲乘月，柱杖无时夜叩门”，心老苍山的陆放翁柱杖夜访，但那内心怎能忘却王师北定，山河无恙。
      当然，古人的世界何其丰富，古人的门庭又何其深邃。一扇尘世的门关闭了，另一扇江湖的门便也打开了，也许这江湖之中有着无奈和惆怅，有着孤独和寂寞，有着无助和失落，但是这扇门外却也有着诗词和江湖之远，有着禅意和旷达，有着山水和亲情。无论是“江南久成客，门馆日萧条”，无论是“茅栋野人居，门前车马疏”，无论是“身从渔父笑，门任雀罗张”，萧条、疏远、门可罗雀，无非是人生另外一种诗意和远方，在山水和江湖之处，你可以“门对青山近，汀牵绿草长”，你可以“沧江好烟月，门系钓鱼船”，哪怕是“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但在诗人，在文人，在无尽的江湖之远，诗酒在流连，歌行到永远。
古人的江湖是门外的洒脱，古人的门外是宽广的另一个江湖，因为到了门外，一切的烟火都变得亲近，一切的自然都成为风景。
我们也许都会在失意的时候羡慕江湖，都会在困顿的时候寻求自然，这便有了门外的风景，这便有了诗意和释然。
久在城市里，便又突然觉得门就是闭口不言，门就是开放无栓，门里是久远的围城，门外便是诗意和自然。
到门外去，为了等待，也值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