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风信子 · 发表于 2007-12-2 19:24:42

忘了是哪一天，雨霏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下班的路上，她总能遇见一个人。他走路的时候，左肩略高于右肩。像极了记忆中父亲的样子。
忽然发现自己有了期待，期待一天的四次遇见。期待自己能从那个背影里，找出一点点父亲的影子。
忽然发现，如果有一天没有看到他，她整天都会心神不宁。
  她知道自己沦陷了。
  小时候的雨霏，是个野孩子，天天和邻居家的哥哥一起上山掏鸟窝，下河捉鱼捉螃蟹，闯大大小小的祸。
  有一次，他们一群人爬上了屋子后面最高的那座山，却忘记了天黑，害怕的甚至忘记了哭。当爸爸和其他孩子的父母打着火把，终于找到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躺在石头上面睡着了。
  还有一次，她为了摘到最红最漂亮的那串樱桃，爬上了树顶。结果一阵风吹来，树梢开始东摇西摆，她吓的抱着树哇哇大哭起来。爸爸看了，直叹气，叫她别动，等风停了，才小心的抱她下来。
  结果第二天，她又抓了一根树枝荡秋千，一不小心就摔了下来，右手臂脱臼了。爸爸背她去医院，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记得爸爸常说的一句话是，雨霏，我的野孩子，你什么才可以长大啊？
  我永远不要长大，她眨着眼睛认真的说。
  傻孩子！他用粗糙的手揉她乱糟糟的短发，大声的笑。
  她还是一点点，一点点长大，不管她愿不愿意。
  上学了，还是经常闯祸。有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因为没有抢到篮球，她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就扔了过去。结果，那个小男孩被打的头破血流。
  不过成绩出奇的好。大大小小的奖状贴了整整一面墙，家长会的时候，爸爸的胸前总会别一朵小红花。
  上初中了，开始住校。爸爸隔一天就会到学校看她，提大包小包好吃的。宿舍的女孩子，尤其是那些离校远的，总是羡慕的看着她。每次，她都会送爸爸到校门口，然后看着他一点点走远。
  也就在那时候，她发现了爸爸走路的时候，总是左肩略高于右肩。
  初二的时候，她成绩突然下降了很多。爸爸拿到名次表的时候，沉默的让她害怕。第二天，爸爸说，雨霏，和我一起上山去。七月的太阳，有些可怕。她穿着拖鞋，长长的裙子，和爸爸走了一天。
  中途的时候，她曾哭着要回家。爸爸说，雨霏，你要好好读书，只有这样才能走出大山。你看爸爸，还有身边的人，我们一辈子都是农民，生活的多苦，下雨了淋，太阳再厉害也要晒。因为有那么多做不完的事。爸爸只是希望，你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爸爸读的书不多，他用自己的方式，希望女儿可以听懂。
  她望着爸爸紧皱的眉头，忽然开始难过，她感觉他过的不快乐。
  她忽然渴望长大，她想，等她长大了，或者可以分担他的忧伤。
  一直是幸福的，幸福到没有想过会失去，幸福到没有想过去珍惜。
  病魔来的那样快，快到她还来不及接受，来不及伤心。
  可是，爸爸真的离开了，不再回来了。
  她没有哭。她拿着爸爸唯一的照片，十一岁那年拍的全家福，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家，离开了她熟悉的城市。天涯海角，海角天涯，她把自己放逐到了路途上。
  她想，至少她还可以选择逃避。
  一年，二年，三年，四年，五年。心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
  直到发现那个背影，她才知道，自己的思念，早已经泛滥成灾。
  他没有注意到她。
  她依旧期待着那一刻，他经过她身边，没有任何语言，然后习惯性的看着他走远。
  眼泪，慢慢地，掉下来。
  五年，父亲的样子已经渐渐模糊。只有那个背影，越来越清晰。
  有时候她想，是不是世界上真的有轮回，爸爸已经回来了。
  他来看他小小的女儿，已经长大却任性依旧的女儿。他宠坏了的女儿，他的二十岁不懂的爱任何人的女儿。
  别人眼里的雨霏，是有些心高气傲，有些怪异不可以靠近的。
  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跟别人接触。讨厌应酬，只愿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身边的人，都觉得她过的不好，都想照顾她。
  她说，我不是那种娇滴滴，看见蟑螂会大叫救命的女生，我不需要谁的照顾。
  总是叫人无可奈何的，只好叹气。
  其实，她不知道。每个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也会有片刻的犹疑。是什么让这个每天遇见的女孩，笑的如此落寞？
  他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发现背后投来的，热烈的注视。
  他没有回头，却在第二天，看见了匆匆转移视线的她。
  也曾想过，是不是被暗恋着。却又自嘲地笑，那是怎样的眼神呢？她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微皱着眉。又像是记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个人，会轻轻地笑。
  偶尔也会有和她说点什么的冲动。
  可是说什么呢？
  不知道。
  于是，沉默。
  ……
  雨霏终于决定辞职，她想我必须逃离这里，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轮回呢？我是不是应该有新的生活？我可以和过去告别么？
  走的那天，她很想对他说，嗨！我要走了。
  远远看见他的时候，她问自己，为什么要告别呢？我们还不算认识。
  她想，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虽然一直在思念着。
  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