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棉花是锦葵科植物,一年生,初时枝条绽放粉白色花朵,花瓣凋谢,长成青涩的棉桃,和核桃一般大小,每年10月份,桃子再绽放开瓣,膨胀成白色的纤维,裸露在外,青色的棉叶枯萎、碎裂之后,只剩下枯枝和满树的棉朵,远看去白茫茫一片。
这是泉水村主要的经济作物,当地人直接从扎手的尖尖的棉瓣上采摘,棉纤维还没有与棉籽分离,叫“籽棉”。把籽棉手工简单脱离棉籽,再经过压榨紧缩,叫做“皮花”,也叫“皮棉”。当时化工纤维基本没有,皮花是少有的纺棉制布的原料,皮棉卖到布铺,有时直接做成棉被,有时还要简单舒弹,这单工序叫“舒棉”,纺成细线,再织成布匹;棉籽压榨成油食用,棉杆是很好的做饭的柴火,总之,棉花浑身是宝。
第二天刚亮,冬瓜娃背着一背篓皮花出门,说是一背篓,重量却是很轻。这是母亲今年采摘的新棉,经过曝晒之后,花色会更加白皙,简单的加工,再储存半月、一月,天气转冷,需求量增大,会有一个更俏好的价格。
冬瓜娃家在杨家湾的半山坡,位于一道坎下面的一处小平地,单家独户,祖辈狩猎,扼守在由云间山到孙家崖,再进入杨家湾的通道旁。上面的一道坎平台原来住着财大气粗的孙家正理、正成两兄弟,整个杨家湾背后的山坡都属于孙家,人家习惯叫孙家崖,山下湾里的最深处靠近山边有一处大堰塘,叫孙家堰,地势稍高于平坝,常年不断的哗哗流水,在平坝的中间,笔直的疏通一条沟,引导漏水流淌或者洪水流向魏刘河,深沟把这个像梅花瓣段的湾子分成何家湾和杨家湾,洪水季节,深沟可以充分泄洪,保护两侧的良田;枯水季节,深沟里的水稍加拦隔,就形成大坝,引导流水进入两侧的田地,上方的堰塘养育了平坝里大片的水田,有约摸200亩,也是孙家的,是村子南侧唯一可以种稻谷的地方。何家湾和杨家湾的农户一直靠佃租孙家的田地生活。 孙家发迹于正成的父亲一辈,村里人习惯叫他孙家老爷子,现在有七八十岁,青少年时代读了一些书,后来经商有成,积攒下庞大的家产。
话说冬瓜娃一岁那年的一天晚上,三个土匪绕过戒备森严的孙家大院,溜进了他家,尽管仅有三个,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对付,母亲后来讲述:土匪逼着父亲弯着身子,把头尽量埋低,装进裤裆里,再用裤腰绳在脖子处缠紧,把头死死地锁进裤裆,动弹不得。仍由土匪翻箱倒柜,为所欲为。 母亲那夜也受尽了凌辱……
说到那个年代的裤子,乡下人只为了生存,哪顾得上美观。裤子没有热天穿的和冬天穿的之分,几年才能做一条,有些人仅有一条裤子,裤子又宽又大,人又瘦,裤腰在腰间叠绕几层,裤管宽大,热天凉快,冬天穿条棉裤,再套上裤子,也还足够宽泛,裤子足够长,挽上几圈,预备长高了再放一些。年轻的殷裁缝传承了他岳父的技术,裁剪的裤子照样又宽大又肥长,总之就是将就布铺里扯布的多少,做完基本少有边角剩料,顾客也没抱怨。几十年来,人人适合,人人满意。
有些人家舍不得几个铜板,也就将就自己动手做,做出来的裤子一边腿长,一边腿短,或者裤裆小了,只能将就穿,却也后悔不及。
话说那天天色快亮了,土匪问:“你可认得老子?听得出老子的声音?”
土匪的外地腔调冬瓜娃爹听得半明白、不明白,只得陪着笑道:“认得了……听得出来了……记住了……”
土匪火冒三丈:“啥子?你认得出来,听得出来?”
“啪啪”两刀照着脖子就砍下去,可怜的人儿,就像杀鸡一样被人折腾了一夜,满怀希望忍到现在,却死在黎明。
那夜之后,孙家人大为震惊,冬瓜娃家距离孙家上下距离仅仅百米。匪患之重,手段之狠,必须要做出一些应对措施。
那夜之后整十月,天天以泪洗面的母亲诞下一男婴,取名苦瓜娃,生父到底是谁只有天知道。
孙氏老二的正成家,这时已经整体搬迁到山下的堰塘旁边,这里位于杨家湾的深处,和几户人家一起聚居,加派长工每夜驻守一道坎附近的孙家老宅,那里还住着正成的大哥,烧窑匠正理。并免费佃给冬瓜娃一家五亩良田,继续扼守云间山通向杨家湾的交通要处,又算是照顾一家孤儿寡母,赚下了好名声。
后来,冬瓜娃长大点,母亲常常告诫:“以后遇上坏人,认得到的也要装着说认不到,明明记住了声音的特点,也要说听不出来,不要像你爹一样糊涂,心里明白就好。”
冬瓜娃不住地点头,小小的心灵记住了“装糊涂”的事。
从小冬瓜娃语言不多,全凭母亲支撑家庭,吃了不少苦头,身材瘦小,跟苦瓜娃形影不离。冬瓜娃从小有一能耐,装瞎子、瘸子,一看即会,装啥像啥,十岁的时候村里人开玩笑打赌,叫冬瓜娃穿个花衣服装扮成女人,去魏城赶集来回一趟,就赢得一个饼子。于是冬瓜娃妆上一把长头发,擦了一些姑娘家的水粉,走起路来扭动屁股和腰肢,笑得人们前俯后仰,冬瓜娃却是不笑场不怯场,表现极是自然、落落大方,连杨家湾真正的姑娘家也自叹不如,来回一趟魏城,居然没人发现他是一个假闺女,最终赢下那条烧饼。
几年前冬瓜娃帮着家里卖皮花,孙家免费佃给他家的山地最适合种植棉花,这是一种很耐旱的植物。从泉水村出发,去绵阳县城约70里,去梓潼县城约50里。所以,人们一般都会去梓潼售卖,天亮出发,天黑回家,一天一个来回。
这天,宗刚也没事干,杨三嫂就叫他也跟了冬瓜去,涨涨见识。杨林背了一背篓棉籽,去了河边的加工坊,把棉花籽压榨出油,这是一家人一年的食用油,棉籽油口感不佳,有些闷人,远比花生油和菜籽油难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加工坊是顾太亮顾大爷和孙正成孙大爷合伙开设的,可以榨油、舂米、磨玉米粉等等,这是利用高处水流的势能冲击产生的动力带动轴承旋转,再巧妙地传动到一根粗大的木头,使木头的一段举高,再自由落下,产生巨大的冲击力,碾碎玉米、谷粒;有时动能传递到连接杆,使石质的磨盘旋转起来,把放入的材料碾压得更碎。
晌午时分到了梓潼,两人把皮花卖给一家布料店,不错的价格,各买了一个东乡烧饼充饥。冬瓜娃大了宗刚四、五岁,安排好了宗刚,径直去了一家杂货铺,老板姓鲁,见他来了,笑脸相迎到后房,想必也是该店的常客了。
后店有两个男人正在等他,都是东岳庙的人氏,年轻的一个叫罗俊,和冬瓜娃一般大小,年长的一个叫贾文宗,约摸40岁。抢劫陈家大院的那天晚上,还在一起配合行动,冬瓜娃熟悉地和两人拥抱在一起。
冬瓜娃拱手说:“前几天攻打梓潼陈家,感谢两位高抬贵手,又帮我们断后,才得以顺利逃脱。”
罗俊和贾文宗摆摆手:“兄弟之间,一句话的事。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吧。”
冬瓜娃说:“我一个同去的兄弟叫苦瓜娃,听说中了一枪在右腿,不知现在生死如何,可有探听得到消息?”
贾文宗说:“那小子嘴硬的很,只说自己半夜出来逛窑子,正好路过陈家门口,见噼里啪啦打了起来,就慌忙逃跑,突然右腿一阵刺痛,感觉被狗咬了一口,又接着跑了几步,最后痛的钻心,一个踉跄摔倒,就被你家几个家丁按住,说是土匪…….”
罗俊又接着笑嘻嘻地说:“冬瓜哥,我们已经帮你打探了确切消息。陈家人并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料定你那兄弟只是要受些皮肉之苦,并不会有性命之忧。陈家派人去了城南牛市口的窑子打听,几个窑姐打趣说,脱了衣服老娘认得长短粗细,穿上衣服的男人都他妈一个样,谁他娘记得那个男人来睡过呀?”
说完三人哈哈大笑。
冬瓜娃皱着眉头道:“他是我亲弟,我想把他救出来,免得他受苦。”
罗俊干脆地说:“我帮你,还你上次的人情。”
贾文宗若有所思:“陈家算是梓潼的大户,也算书香门第,只是有些老学究气,料想这样的家庭也不至于会什么手腕折磨人成啥样。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只要苦瓜娃咬紧牙关,挺过这一阵就没事了!”
冬瓜娃只能点点头,文宗一向深谋远虑,像个大哥一样照顾自己,料想考虑的也比自己周全,听了他的判断,很有道理,也就放下心来。
又问了问陈家其他的事情,陈家老夫人一重棍之后现在基本清醒,就是记不得受伤发生的事,去县医院请了一个西医大夫,说是脑震荡,可能脑内有淤血,会出现长时间的逆行性健忘,也就是过去的久远的事每件都记得,最近的事完全忘记。
三人又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聊了一阵。约定5天后再聚。
冬瓜娃带着宗刚回到泉水村,已是夜幕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