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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同人文 冰湖 [打印本页]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4 09:55
标题: 同人文 冰湖
看过新笑傲江湖吗?霍建华陈乔恩的版本。
看过的可以接着往下看,没看过的估计也看不明白吧,哈~
其他的不想多说,单纯自己喜欢,于是就写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4 10:00
卷一 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jpg (100.92 KB, 下载次数: 121)

东方不败.jpg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4 10:01


“令狐冲,我要送你一件礼物。”断崖边,望着几步之外神色平静却在眉宇间隐含着什么的男子,我轻声说道。
他的眉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是呐,他从头至尾都是如此这般的一个人。他可以与所有人坦诚相对,也可以毫不掩饰他对另外两人的心意,唯独我,他始终吝于表达。爱我,或是恨我,他从来不说,只像此时一样默默望着我。
——东方姑娘,永远在我心里。
想来,这已是他说的最深的话了。
心头又起了酸涩,于是下意识地侧头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视线。
——你可曾爱过我?
‘曾’。想起那日自己的执念,原来早就知道所有曾经皆是逝去已久的东西。不会,也不能再有未来了。
可这个残忍至极的人,却偏偏要说‘永远’这样的话。
令狐冲,你当真残忍得紧,要让我连死后都无法忘记你吗……
双眼渐渐又有了温热。
在袍子里拽紧双拳,却只是一秒便又松开了。东方不败,饶是自负天下第一的你,也有挣不开的锁,抑不住的情么?
再抬头看过去时,已然又是那个傲视天下的人了。望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光,勾了勾唇,我终于提步朝他一点一点地靠了过去。
‘礼物’,他并不开口问我,也站在那里丝毫没有逃开。看着他眼中越来越大的自己,唇角边忽就有了笑意。
这样就够了,令狐冲。
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耳力过人的自己,听到有谁的心跳停了一停。轻笑着退开,原来是自己。
他的面上依旧如古井一般,眸光也尽可能地收了起来。看着他唇角那点点淡红色,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可笑。正如明明知道答案,却偏偏固执地非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也如这般明明有了决定,却还要贪心地再亲他一次……
离开的时候,他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的身形越来越小了,却哪怕成了一个黑点也还是不舍得不看。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东方不败这号人物了。令狐冲,和盈盈好好活下去吧。我无法给你的,她都可以。

换心给她,是在思过崖上便做下的决定。
风清扬只道我是放不下他,却不曾想,我已经放下了。
下华山,上恒山,换心之前,有些事终归是需要明白讲出来的。比如仪琳。
会在恒山碰到他,是来此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事。会看到他和盈盈郎有情妾有意,也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算是最后再确认一次,她对他是否当真如此重要。
又有些可笑了。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又何须我再三确认……
或许是做得有些太多了,竟被仪琳看穿了身份。如此一来,他必然也会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情。
罢了罢了,最后再见他一次吧……
——唯有你彻底消失,他才能就此放下你。
只有忘记我,他才会真正快乐。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最后一次见他,我由着自己说了自私的话,也由着自己做了自私的举动。只是想着,再放纵也不过就是这么一次而已了。
在平一指的硬板床上躺下,他问我,“教主可会后悔?”
侧眼看去,却见他一脸不忍。
想到自己竟被人同情了,一身傲骨头便冷冷抛出几字,“休得多言。”
换作是以前,我稍微一个横眼便无人再敢造次,只是如今这法门也似乎失了效用。因为这平一指非但没有收敛,竟还在端来麻沸散的时候失神滑了手。望着一地碎片和那黑褐色的药汁,平一指忽然在我床前跪了下来。
“教主……”
拂袖起身,看着身前这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忽然笑了起来。“这可不像你了。”
“……”
即便他一个字都没说,但他面上的挣扎又如何能逃过我的双眼。
他想救任盈盈,却又不忍杀我。呵,堂堂杀人名医平一指,也有不敢杀的时候。这难道不可笑吗?
像这样想着,竟也真的笑了出来。一室清幽之中,只剩了我讽刺至极的笑声。
于是他的身子趴地更低了,几乎快要贴到地上。
甩开袖子,一阵掌风将他整个吹了出去,‘砰’一声撞上了墙边的木桌。
“没有麻沸散则不用就是,还是说,得要我亲手掏出来了你才肯接?”
“教主!”从一地凌乱的木屑中起身,一个转眼却又重新跪下了。
不悦皱眉,正欲发难时,便听他开口道:“属下,遵命。”缓缓说着,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红刀刺入胸膛,血肉破开之声清晰传入耳中。
原以为这该是我此生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了,却不曾想,闭上了眼的黑暗中,那人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出来。
稻田之中醉酒舞剑,思过崖上陪练喂招。
他说,‘我已是将死之人,只想顺从自己的心。’
他说,‘这世上从没有人对我这般好,只有你。’
他说,‘东方姑娘,永远在我心里。’
……
眼泪终究还是藏不住了,自紧闭的眼角滑出,落在了平一指水蓝色的袍子上。
于是抱着自己的双臂紧了一紧,静默半晌,才有了湖水渗骨的冰凉。
“你喜欢的那个人从今往后都会快乐的活着,这应该就是你最快乐的事情了吧……”
寒冰没顶之时,听着那人哽咽的声线,脑中却只想着‘这人实在放肆’。
罢了,如今,也无法再上去教训他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4 10:01


“令狐冲,我要送你一件礼物。”断崖边,望着几步之外神色平静却在眉宇间隐含着什么的男子,我轻声说道。
他的眉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是呐,他从头至尾都是如此这般的一个人。他可以与所有人坦诚相对,也可以毫不掩饰他对另外两人的心意,唯独我,他始终吝于表达。爱我,或是恨我,他从来不说,只像此时一样默默望着我。
——东方姑娘,永远在我心里。
想来,这已是他说的最深的话了。
心头又起了酸涩,于是下意识地侧头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视线。
——你可曾爱过我?
‘曾’。想起那日自己的执念,原来早就知道所有曾经皆是逝去已久的东西。不会,也不能再有未来了。
可这个残忍至极的人,却偏偏要说‘永远’这样的话。
令狐冲,你当真残忍得紧,要让我连死后都无法忘记你吗……
双眼渐渐又有了温热。
在袍子里拽紧双拳,却只是一秒便又松开了。东方不败,饶是自负天下第一的你,也有挣不开的锁,抑不住的情么?
再抬头看过去时,已然又是那个傲视天下的人了。望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光,勾了勾唇,我终于提步朝他一点一点地靠了过去。
‘礼物’,他并不开口问我,也站在那里丝毫没有逃开。看着他眼中越来越大的自己,唇角边忽就有了笑意。
这样就够了,令狐冲。
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耳力过人的自己,听到有谁的心跳停了一停。轻笑着退开,原来是自己。
他的面上依旧如古井一般,眸光也尽可能地收了起来。看着他唇角那点点淡红色,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可笑。正如明明知道答案,却偏偏固执地非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也如这般明明有了决定,却还要贪心地再亲他一次……
离开的时候,他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的身形越来越小了,却哪怕成了一个黑点也还是不舍得不看。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东方不败这号人物了。令狐冲,和盈盈好好活下去吧。我无法给你的,她都可以。

换心给她,是在思过崖上便做下的决定。
风清扬只道我是放不下他,却不曾想,我已经放下了。
下华山,上恒山,换心之前,有些事终归是需要明白讲出来的。比如仪琳。
会在恒山碰到他,是来此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事。会看到他和盈盈郎有情妾有意,也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算是最后再确认一次,她对他是否当真如此重要。
又有些可笑了。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又何须我再三确认……
或许是做得有些太多了,竟被仪琳看穿了身份。如此一来,他必然也会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情。
罢了罢了,最后再见他一次吧……
——唯有你彻底消失,他才能就此放下你。
只有忘记我,他才会真正快乐。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最后一次见他,我由着自己说了自私的话,也由着自己做了自私的举动。只是想着,再放纵也不过就是这么一次而已了。
在平一指的硬板床上躺下,他问我,“教主可会后悔?”
侧眼看去,却见他一脸不忍。
想到自己竟被人同情了,一身傲骨头便冷冷抛出几字,“休得多言。”
换作是以前,我稍微一个横眼便无人再敢造次,只是如今这法门也似乎失了效用。因为这平一指非但没有收敛,竟还在端来麻沸散的时候失神滑了手。望着一地碎片和那黑褐色的药汁,平一指忽然在我床前跪了下来。
“教主……”
拂袖起身,看着身前这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忽然笑了起来。“这可不像你了。”
“……”
即便他一个字都没说,但他面上的挣扎又如何能逃过我的双眼。
他想救任盈盈,却又不忍杀我。呵,堂堂杀人名医平一指,也有不敢杀的时候。这难道不可笑吗?
像这样想着,竟也真的笑了出来。一室清幽之中,只剩了我讽刺至极的笑声。
于是他的身子趴地更低了,几乎快要贴到地上。
甩开袖子,一阵掌风将他整个吹了出去,‘砰’一声撞上了墙边的木桌。
“没有麻沸散则不用就是,还是说,得要我亲手掏出来了你才肯接?”
“教主!”从一地凌乱的木屑中起身,一个转眼却又重新跪下了。
不悦皱眉,正欲发难时,便听他开口道:“属下,遵命。”缓缓说着,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红刀刺入胸膛,血肉破开之声清晰传入耳中。
原以为这该是我此生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了,却不曾想,闭上了眼的黑暗中,那人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出来。
稻田之中醉酒舞剑,思过崖上陪练喂招。
他说,‘我已是将死之人,只想顺从自己的心。’
他说,‘这世上从没有人对我这般好,只有你。’
他说,‘东方姑娘,永远在我心里。’
……
眼泪终究还是藏不住了,自紧闭的眼角滑出,落在了平一指水蓝色的袍子上。
于是抱着自己的双臂紧了一紧,静默半晌,才有了湖水渗骨的冰凉。
“你喜欢的那个人从今往后都会快乐的活着,这应该就是你最快乐的事情了吧……”
寒冰没顶之时,听着那人哽咽的声线,脑中却只想着‘这人实在放肆’。
罢了,如今,也无法再上去教训他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4 10:06
混沌如夜,厚重如山。满目虚空之中,所有过往所有曾经均不复见。
原来这便是死后的世界。
思绪始终漂浮着不着实物,看不见别的物体,甚至连自己也没有。没有光的世界,却又好像连黑暗都不存在,只是虚无。
还以为一死便真能了之,也幻想过地府会生成如何模样,却不料竟这般无聊。
习惯性想甩开衣袖,却发现没有实体的自己,何来衣袖?何来手臂?
如一团只有思维的混沌,裹在这更大的如混沌般的虚无中。
思绪明明灭灭,醒醒睡睡,却无论何时醒来,都只能看见这一片什么都没有的世界。虽说宏图霸业早没了兴致,人世光景也已不再留恋,可若地府真就生得这半丝生趣也无,还不如变几个鬼差出来陪我玩玩。
当真无聊得紧。索性便又沉睡过去。
也不知这已经是第几次醒来,目光所及之处依旧还是那片虚无,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片虚无小了很多。已能隐隐约约察觉到身周的混沌有了边界,而不再是之前那般毫无界限可言。
不知道边界的那一边会有些什么。望不到,也没多大兴致,索性又睡了过去。
可渐渐又发现身周多了一点东西。是声音。
无法分辨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个东西叫做声音。淡淡的,如一阵风,裹来了秋的凉意。
思绪微微顿了一顿,原来还记得人世间的风和秋意。
闭上眼睛,没有心的思绪却也轻轻疼了起来。

或许是早已猜到自己将会有这样一天,于是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不再是一团什么都不是的混沌,也不是凭思绪幻想出来的眼睛,而是真的有血有肉了。
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眼前梨花木的大床和绛红色的褥子,再低头看了看这双全无血色的双手,心头却突然无奈起来。
连掏了心都死不掉吗……
下床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偏偏倒倒地想往门口走,却终究还是没能支撑住自己,倒在了一旁的梳妆台上。
小喘了两口,一身功力尽失。
在梳妆台前坐下,忍不住低头自嘲地笑笑。平一指,你何必多管闲事。
余光瞄到了桌上的胭脂水粉,怔了一怔,却不是自己惯用的那些。这才想起,这间房子,那张梨木大床,不是自己寝殿。
环顾四周,是新搭建不过几年的简单房舍,瞅了一眼窗外,却是再熟悉不过的黑木崖上的风景。有四季不落的冰霜压在窗外的枯树上,朵朵雪花轻扬,时不时飘两朵进来落在地上。
竟是在冰湖旁。
有些冷,失了功力御寒,一身单衣的自己第一次缩了缩肩膀。好在房中角落放了火盆,盆中熊熊燃烧的是自己前些年从西域弄来的顶级黑炭,却从未用过。
想着当年思过崖上他为自己生的火盆,添一整晚也不敌这区区几块。
还以为从那以后便再用不着了……
心下一时有些复杂,于是回过头不再看那火盆。
看来真的是平一指多管闲事又将我从冰湖底捞了上来,甚至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已死的自己又活了过来。
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的位置,饶是功力不再,也能清楚感受到那里‘砰砰’跳动的心脏。
呵,这又是从何人身上抢来的东西?
为什么,非要管我的闲事!
情绪不稳,一口腥甜猛地冲至口边,死死咬牙,才忍着没让自己咳出来。
低头平复体内翻涌的内息,以为尽失的功力却在丹田处隐隐重燃了一指火苗。
当真可笑之极,明明是已死之人,明明已掏了心又沉了湖,却还能像这样喘息着苟活在这里。倘若真的功力尽失也算是一种惩罚,可偏偏这致邪的心法连这样都还要跟着我。
东方不败已经死了,东方不败已经死了!不要再让我变成以前那样!!
抬手挥掉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时间‘乒乒乓乓’地好不热闹。
正气极间,身子却猛地僵住了。定定望着镜中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身体却犹如冰冻一般。不,是比当初沉入湖底时更冷了。
怎么会?
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却一丁点儿也不敢碰到她。
怎么会这样……
心脏犹如被谁狠狠捏住了,饶是当初剖心时也不及此刻这般疼痛。
两行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干涩的嘴唇一启一合,却不知究竟是在唤她,还是在唤自己……
“盈盈……”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4 10:09
取过铜镜擦了又擦,镜中之人依旧是那张不敢置信的脸。
怎么会这样……
‘哐当’一声,铜镜跌落在地,滚了两滚便到了门边。
我不信,我不信!
以手肘撑着梳妆台,我低头用力拽着散落的长发。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明明是我,可为什么映出来的却是盈盈!!!
“啊!!!!!!”
仰天长啸一声,本就翻腾的气息瞬间乱作一团,周身气息流窜不止,长发被牵得胡乱纷飞。丹田狠狠一痛,再也压不住喉头的腥甜,于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了满桌。
长啸过后,却渐渐扶着梳妆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也不知究竟是在嘲讽何人,一边放声笑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合着嘴边的殷红,滴落在浅黄色的单衣上,瞬间便是一片。
平一指,平一指!你何不让我直接死了!!!
死死拽着双拳,掌心的刺痛终于让我放肆的笑声一点点停了下来。
再次回头看了看这间房舍,梨木花床,绛红色鸳鸯锦被,双人枕。床边挂着一柄长剑,藏青色的剑鞘,深棕色的剑带。一侧的墙边,小木桌上摆了几本书,过人的眼力很轻易就能看到那里没被盖住的字。是琴谱。
不敢再看下去,也不必再看了。
剑是他常用的那柄,只消这一点,便能猜出个大概。这是他二人的住处。
可是为什么……
丝毫不明白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梨木床边放着的还没来得及洗的药碗,以及自己这仿若重伤初愈的身子。是盈盈受了重伤吗?可自己又为何会在这里?还占了她的身子?
若一开始还以为是看花了眼或者产生了幻觉,但只消冷静下来便会清楚发现,这具身子根本不是自己的。无论是视线能看到的,还是身体能感觉到的, 没有一处是熟悉的。
可若这真是盈盈的身子,自己是如何进来的?她又究竟去了何处?
起初还以为是平一指多管闲事的结果,但无论怎么看,他定没有这等连灵魂都能换了的本事。
头痛欲裂,忍不住单手扶头。
想不明白的问题怕是如何也不得明白了。罢了,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今后该怎么办。
撑着身子往门边走去,若这真是他二人的隐居之所,自己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该留下来的那个人。
“咳咳。”拉开门木,迎面而来的冷风让我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这身子当真弱得很。
丹田处依旧有些隐痛,看来是刚才情绪激动,引致真气暴走了。幸得此刻功力尽失,否则怕是刚才那一下便能让我走火入魔甚至爆体而亡了。
扶着木门站着,抬眼看去,才终于看清自己身在何处。背靠山崖,而面前果然是那冰湖。
——你喜欢的那个人从今往后都会快乐的活着,这应该就是你最快乐的事情了吧……
忽就想起了平一指的这番话,想着那日他用悲悯的目光刨开我的身子时,一脸不舍的模样,心中微微有气。刨心给她,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用不着任何人来怜悯。
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喘息了一阵,正欲提步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崖上隐约传来衣角翻飞的声响。饶是功力尽失,听觉却依然不受影响。果不其然,不过几秒的功夫,便有个黑影从身后的崖上下来,径直落在了门前庭院。
呼吸有一秒停滞,看着那人不敢置信的双眼,心上却渐渐有了痛意。
令狐冲……
那日一别,本想着这一世都不会再见了,谁曾想老天竟开了如此大一个玩笑。已经死去的自己突然醒了过来,甚至还用了盈盈的身子……
满心复杂地看着那个几步之外的人,我忽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了。
若是以前,我不该再与他有任何纠缠,便应该一个字都不说,转身便走,只当自己从未出现。可如今这具身子并不是自己的,难道要让我带着盈盈的身子从他面前消失吗?
可若不走,他定会将我当作是她。
想着屋内的鸳鸯锦被和双人枕,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假扮他人。
罢了,哪怕他无法相信,也只能告诉他我并不是任盈盈。
有了决定之后,便正了身子望向他,刚欲开口,眼前却是一花,身子一紧,竟是被他整个抱在了怀里。
“你终于醒了……”
冰凉的湿意浸过肩上的单衣灼烧着我的肌肤,令狐冲哽咽的声线,紧窒的怀抱让我原本想说的话如今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短短五个字,却将他的恐惧,他的欣喜,他的失而复得一个不落地呈现在了我面前。
“你终于醒了……”
不断在我耳边喃喃的话语让我禁不住湿了眼眶。是有多爱,才会有这般害怕失去她?站在原地,任由他紧紧抱着,内心却是一片冰凉。
伸手抵在他身前,想用力推开他然后大声告诉他我并不是任盈盈,却不知为何只是揪着他的袍子,半分力道都使不出来。
东方不败,是有多可笑多可悲,才会借着他对别人的深情来换一个拥抱?
眼泪轻轻滑过眼角,被屋外的风吹上一吹,便如冰珠般割得一片生疼。
饶是心中百般不愿,却还是忍不住紧紧环住了他的身子。
令狐冲,令狐冲……
在心底叫了千次万次的名字,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句,“冲哥……”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5 13:32


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紧搂着我的双臂渐渐放开了。
眼底依然还有泪光,于是哪怕近在咫尺他的面容看上去也有几许模糊。但即便是模糊的,他定定望着自己的样子依旧刺痛了我。下意识地侧了视线,垂目的瞬间,又是一滴泪滑过。
若此前真的离开了这里,或许一切都会比现在好上许多。可如今,看到他那般欣喜若狂,又那般后怕的模样,这让我如何再说得出自己并不是她的话……
倘若知道此刻怀中的人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他该有多伤……
无法将真相告知于他,便只能装作是盈盈那般,唤了他一声‘冲哥’……
东方不败,事到如今,你到底该如何是好……
兀自黯然间,身子猛地一轻,抬眼看去,便见他一脸坚毅地将我打横抱起。
“令……”极轻的一个字适时收住,我咬唇没有开口,而他也并不看我,只抱着我朝屋里走去。
进门的时候,脚边的铜镜又‘咕噜噜’地响了两声,他低头看了一眼,又瞅了瞅满是血迹的梳妆台。忽就有些紧张,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于是搂着他脖子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些。
不过他只在门口稍作停留,便又抱着我朝里走去。极尽轻柔地将我放在梨木花床上,他替我重新盖上锦被,又将我散落到面上的碎发一一拨至耳后。
在我身边久久地坐着,他以一种复杂而又哀伤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紧抿的唇线微微有些颤抖,尚有些湿润的双眼,如今又渐渐红了。
我看不懂他的眼神,也不懂他的哀伤从何而来,但他小心翼翼的后怕却是实实在在的。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盈盈仿若重伤的身子,还有他先前‘终于醒了’的哽咽,都表明了这具身体曾昏睡了很长时间。
看着此刻坐在床边只紧紧握着我的手,却仿佛不知该从何处开口的令狐冲,我勉强扯了一抹淡笑,问:“我睡了多久?”
听到我的声音,他的眸光凝了半瞬,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才终于低声说道:“三年。”
怔了怔,竟有三年了……
直到此刻才有机会好好将他看仔细,却不料他的面容竟如此憔悴,不由心上微疼。盈盈昏睡的这三年,他一个人该是如何度过的……
忍不住轻轻回握着他的手,我努力在唇边挂上一抹暖笑,“我回来了。”看着他一瞬红了的眼眶,强忍着心头的疼痛,却也只能再唤他一声,“冲,哥……”
怔了怔,他的泪忽就掉了下来。双唇紧抿成线,他眼中的哀恸一瞬间放大了数倍。见他如此,我不禁也有些恍神。
却不等我细想,他已俯身将我用力搂在怀中,耳畔颈间,一片凉凉的湿意。“不要再离开我……”
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暖笑再也挂不住,只能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抬手紧紧揽着他的身子,哪怕明知他抱的并不是我,也情不自禁地回应了他。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5 13:32
从不曾像此刻这般难过,哪怕当初他一剑刺穿了我,也不及如今半分疼痛。
顶着一具别人的躯壳来感受他浓烈到如要烫伤自己的感情,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拥抱,甚至每一滴眼泪,都让我的心犹如凌迟一般。
尽管那时在恒山上,也亲眼见过他与盈盈生死相守,可那毕竟只是旁观。直到亲身感受着这一切,方才醒悟原来真的难以承受。
我果然应该在醒来的时候就离开……
忍不住又看向那个坐在床边酣睡的人。
漆黑的房舍里一盏灯都没点,唯有角落的火盆兀自燃烧,成了这暗夜中的唯一光线。他紧靠床边席地而坐,因为怕会伤到我本就脆弱的身子所以没有与我同床,但却依然寸步不离地守着,似乎只要他一离开,我便会消失不见般。
忽然有些想笑。
若他真的离开哪怕只是半柱香,等他再回来时,我大概就真的不在这里了……
令狐冲,你爱的人是盈盈不是我。我无法将你的盈盈还给你,也没办法向你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至少可以不让你错爱我。
——我可以杀你第二次。
平淡而又决绝的话语适时回响在耳边,自嘲地轻笑了笑,你我之间剩下的,怕是只有恨了。
借着火盆不算明亮的光线,看着床边那人熟悉的轮廓,心中却满是留恋。只是,朝他伸出的手最终也只能停在半空。
东方不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今这人的眼中心中,都已容不下你。
罢了,可以放手第一次,如今便也能放手第二次。或许‘盈盈’今日的不告而别会让他很伤,但也好过让他糊里糊涂地爱着一个仇人。只需等到我的神识消失,真正的盈盈回来之后,他们便还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是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安安静静地消失。
在梨木大床上静静躺着,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之前在丹田处发现的火苗果然还在,尽管之前一直没功夫去理它,但它似乎也随着我苏醒的时间越久而越来越壮了。
这葵花宝典还真是天下至邪之物,饶是如今换了具躯壳,竟也能随着我的神识和心脏一同重生。稍微从那火焰中调动了些许出来,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身子果然比刚才松了不少。
要想从他的身边无声无息地离开,拖着这重伤初愈的身子恐怕不行。但若要花费时间疗伤,只怕没十天半个月也是好不了的。可如今,我是一日也不想多待了。
他已经和盈盈成婚了,我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既不是任盈盈又不是东方不败,又有何资格留在这里承受他全部的情意。更何况,我也承受不起。
天依旧暗得没有一丝光线,墙边的火苗被窗外的冷风吹得左右摇曳,于是他映在我眼中的影子也这般轻轻摇晃起来。
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刺痛的感觉虽然不在了,但胸口的沉闷却还未消失。抱着‘他已经累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放松下来,或许并不会醒’这样侥幸的心态,我轻轻挪动着,朝床边靠了过去。
却一如我担心的那样,这样沉重的身子果然无法轻易从他身边逃开。
还不等我移到床边,地上坐着的人影便一个翻身将我整个压回了床上。
愣了愣,看着紧紧压住我四肢眼中微微透着怒火的令狐冲,一时间,竟忘了反抗。
伏在我的身上,他忽就闭上了眼。等到再睁开时,眼中已不见了怒意,仿佛刚才那种愤怒的感觉只是我的错觉。
“你要去哪?”稍微松了对我的钳制,手却依然紧紧握着我的手腕,而身体也依旧轻轻压着我。
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静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只是,怕你着凉。”
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又松了几许,定定望着我的眼睛,令狐冲微微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神,我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就快天亮了,你在床边坐了一整晚。”
默默盯了我一阵,他忽就翻身下了床。背对着我,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暗黑的夜空,“你身子还很虚弱,要多休息。”缓缓回身望着我,他温暖的眸光让我又晃了神,“再睡会儿吧。”
不可再看。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好。”再次闭上了眼,却又如何睡得着。
耳边传来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感觉右手又被他握了去。“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寸步不离。”
脸上有些痒,被他微凉的指尖轻轻刷过,心上却只剩疼痛而已。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5 13:36
从不曾像此刻这般难过,哪怕当初他一剑刺穿了我,也不及如今半分疼痛。
顶着一具别人的躯壳来感受他浓烈到如要烫伤自己的感情,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拥抱,甚至每一滴眼泪,都让我的心犹如凌迟一般。
尽管那时在恒山也亲眼见过他与盈盈生死相守,可那毕竟只是旁观。直到亲身感受着这一切,方才醒悟原来真的难以承受。
我果然应该在醒来的时候就离开……
忍不住又看向那个坐在床边酣睡的人。
漆黑的房舍里一盏灯都没点,唯有角落的火盆兀自燃烧,成了这暗夜中的唯一光线。他紧靠床边席地而坐,虽没有与我同床,但依然寸步不离地守着,似乎只要他一离开我便会消失不见般。
忽然有些想笑。
若他真的离开哪怕只是半柱香,等他再回来时,我大概就真的不在这里了……
令狐冲,你爱的人是盈盈不是我。我无法将你的盈盈还给你,也没办法向你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至少可以不让你错爱我。
——我可以杀你第二次。
平淡而又决绝的话语适时回响在耳边,自嘲地轻笑了笑,你我之间剩下的怕是只有恨了。
借着火盆不算明亮的光线,看着床边那人熟悉的轮廓,心中却满是留恋。只是,朝他伸出的手最终也只能停在半空。
东方不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今这人的眼中心中都已容不下你。
罢了,可以放手第一次,如今便也能放手第二次。或许‘盈盈’今日的不告而别会让他很伤,但也好过让他糊里糊涂地爱着一个仇人。只需等到我的神识消失,真正的盈盈回来之后,他们便还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是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梨木大床上静静躺着,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之前在丹田处发现的火苗果然还在,尽管之前一直没功夫理它,但它似乎也随着我苏醒的时间越久而越来越壮了。
这葵花宝典还真是天下至邪之物,饶是如今换了具躯壳,竟也能随着我的神识和心脏一同重生。稍微从那火焰中调动了些许出来,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身子果然比刚才松了不少。
要想从他的身边无声无息地离开,拖着这重伤初愈的身子恐怕不行。但若要花费时间疗伤,只怕没十天半个月也是好不了的。可如今,我是一日也不想多待了。
他已经和盈盈成婚了,我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既不是任盈盈也不是东方不败,又有何资格留在这里承受他全部的情意。更何况,我也承受不起。
天依旧暗得没有一丝光线,墙边的火苗被窗外的冷风吹得左右摇曳,于是他映在我眼中的影子也这般轻轻摇晃起来。
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刺痛的感觉虽然不在了,但胸口的沉闷却还未消失。抱着‘他已经累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放松下来或许并不会醒’这样侥幸的心态,我轻轻挪动着朝床边靠了过去。
却一如我担心的那样,这沉重的身子果然无法轻易从他身边逃开。
还不等我移到床边,地上坐着的人影便一个翻身将我整个压回了床上。
愣了愣,看着紧紧压住我四肢眼中微微透着怒火的令狐冲,一时间竟忘了反抗。
伏在我的身上,他忽就闭上了眼。等到再睁开时,眼中已不见了怒意,仿佛刚才那种愤怒的感觉只是我的错觉。
“你要去哪?”稍微松了对我的钳制,手却依然紧紧握着我的手腕,而身体也依旧轻轻压着我。
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静默半晌,才缓缓说道:“我只是,怕你着凉。”
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又松了几许,定定望着我的眼睛,令狐冲微微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神,我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就快天亮了,你在床边坐了一整晚。”
默默盯了我一阵,他一个翻身便又下了床。背对着我,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暗黑的夜空,“你身子还很虚弱,要多休息。”回身望着我,他温暖的眸光让我又晃了神,“再睡会儿吧。”
不可再看。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好。”再次闭上眼,却又如何睡得着。
耳边传来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感觉右手又被他握了去。“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寸步不离。”
脸上有些痒,被他微凉的指尖轻轻刷过,心上却只剩疼痛而已。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5 13:37
从不曾像此刻这般难过,哪怕当初他一剑刺穿了我,也不及如今半分疼痛。
顶着一具别人的躯壳来感受他浓烈到如要烫伤自己的感情,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拥抱,甚至每一滴眼泪,都让我的心犹如凌迟一般。
尽管那时在恒山也亲眼见过他与盈盈生死相守,可那毕竟只是旁观。直到亲身感受着这一切,方才醒悟原来真的难以承受。
我果然应该在醒来的时候就离开……
忍不住又看向那个坐在床边酣睡的人。
漆黑的房舍里一盏灯都没点,唯有角落的火盆兀自燃烧,成了这暗夜中的唯一光线。他紧靠床边席地而坐,虽没有与我同床,但依然寸步不离地守着,似乎只要他一离开我便会消失不见般。
忽然有些想笑。
若他真的离开哪怕只是半柱香,等他再回来时,我大概就真的不在这里了……
令狐冲,你爱的人是盈盈不是我。我无法将你的盈盈还给你,也没办法向你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至少可以不让你错爱我。
——我可以杀你第二次。
平淡而又决绝的话语适时回响在耳边,自嘲地轻笑了笑,你我之间剩下的怕是只有恨了。
借着火盆不算明亮的光线,看着床边那人熟悉的轮廓,心中却满是留恋。只是,朝他伸出的手最终也只能停在半空。
东方不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今这人的眼中心中都已容不下你。
罢了,可以放手第一次,如今便也能放手第二次。或许‘盈盈’今日的不告而别会让他很伤,但也好过让他糊里糊涂地爱着一个仇人。只需等到我的神识消失,真正的盈盈回来之后,他们便还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是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梨木大床上静静躺着,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之前在丹田处发现的火苗果然还在,尽管之前一直没功夫理它,但它似乎也随着我苏醒的时间越久而越来越壮了。
这葵花宝典还真是天下至邪之物,饶是如今换了具躯壳,竟也能随着我的神识和心脏一同重生。稍微从那火焰中调动了些许出来,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身子果然比刚才松了不少。
要想从他的身边无声无息地离开,拖着这重伤初愈的身子恐怕不行。但若要花费时间疗伤,只怕没十天半个月也是好不了的。可如今,我是一日也不想多待了。
他已经和盈盈成婚了,我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既不是任盈盈也不是东方不败,又有何资格留在这里承受他全部的情意。更何况,我也承受不起。
天依旧暗得没有一丝光线,墙边的火苗被窗外的冷风吹得左右摇曳,于是他映在我眼中的影子也这般轻轻摇晃起来。
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刺痛的感觉虽然不在了,但胸口的沉闷却还未消失。抱着‘他已经累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放松下来或许并不会醒’这样侥幸的心态,我轻轻挪动着朝床边靠了过去。
却一如我担心的那样,这沉重的身子果然无法轻易从他身边逃开。
还不等我移到床边,地上坐着的人影便一个翻身将我整个压回了床上。
愣了愣,看着紧紧压住我四肢眼中微微透着怒火的令狐冲,一时间竟忘了反抗。
伏在我的身上,他忽就闭上了眼。等到再睁开时,眼中已不见了怒意,仿佛刚才那种愤怒的感觉只是我的错觉。
“你要去哪?”稍微松了对我的钳制,手却依然紧紧握着我的手腕,而身体也依旧轻轻压着我。
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静默半晌,才缓缓说道:“我只是,怕你着凉。”
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又松了几许,定定望着我的眼睛,令狐冲微微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神,我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就快天亮了,你在床边坐了一整晚。”
默默盯了我一阵,他一个翻身便又下了床。背对着我,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暗黑的夜空,“你身子还很虚弱,要多休息。”回身望着我,他温暖的眸光让我又晃了神,“再睡会儿吧。”
不可再看。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好。”再次闭上眼,却又如何睡得着。
耳边传来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感觉右手又被他握了去。“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寸步不离。”
脸上有些痒,被他微凉的指尖轻轻刷过,心上却只剩疼痛而已。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5 15:44
我曾经想过,令狐冲是否已经知道这个住在盈盈身体里的灵魂其实是我。因为自醒来已足足半月有余,他却一次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每当他眸光复杂地瞅着我时,心上都会有一种异样感,仿佛他的视线已穿透了我这身皮囊,正赤裸裸地盯着内里的灵魂。
当然,这样的猜想无论怎么看都只是异想天开而已。谁人能料到会有灵魂住错身体的事情发生,哪怕就是说出去,世人也只会当我是个疯子。
更何况他若真的猜到是我,必不会再这样痴痴地守着我了。他一心挂念的盈盈如今不知所踪,又怎会在我这个邪教妖人身上多费时间。他定会上天入地,只为找到真正的盈盈身在何处。
于是又开始思考这困了我半个月的疑问,盈盈究竟去了哪里?而我又为何住进了她的身体里?
“在想什么?”拧着猎来的野兔朝我走来,令狐冲轻轻挥掉一片落在我肩上的树叶,“今晚可以给你补补身子了。”
坐在林间枯死的树桩上,笑了笑,只道:“我已经好多了。”
这半个月来,令狐冲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会带上我。
或,是在冰湖边为我抚琴弄箫,或,是怕我闷为我舞剑助兴,甚至连去崖上捕猎,也定会抱着我一同飞上去。
往日的黑木崖虽说不上有多繁华热闹,但至少还能见着许多教众。可我已随令狐冲去取了好几次物件,竟是半个人影都未见着。整个教坛空荡荡的,仿佛已尘封了好些年。
莫非这日月神教已被山下那帮子所谓的名门正派给消灭了?
转念一想,或许还真是这样也说不定。任我行死后,这神教教主之位便传给了盈盈。虽说我并不清楚盈盈是何时开始昏睡不醒,但在她昏睡的这三年里,令狐冲必然也没心思再理会江湖上那些纷争,而日月神教群龙无首,就是被灭了也不出奇。
这日月神教虽在我手里握了十多年,自己也曾重视过紧张过,但如今时过境迁,哪怕神教真的覆灭了,内心竟也能毫无波澜。
正出神间,脸上忽然一暖。抬眼看去,便见令狐冲正以右手轻抚着我。
“面色确实比之前红润了些,只不过内息还是有些乱。”
并不言语。与其说是内息混乱,倒不如说是内功全失了。虽丹田处尚留有火种,但旁人却无法得知,只有自己才能明白。
这些日子令狐冲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就算想自行调息也怕被他看出端倪而只得作罢。如今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全无内力的平凡人罢了。
见我不说话,便笑着刮了刮我的脸,他一手反勾着野兔,一手向下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林间太湿,我们回家吧。”
回家……
内心突然被触动了,随他站了起来,却并不迈步。
“怎么了?”
“我想再四处走走。”
默了默,他点头道:“我陪你。”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5 15:44
由令狐冲牵着在黑木崖上信步而走,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景物,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以前总觉得这黑木崖太小,装不下我的野心,于是觊觎着整个天下。可如今再看,才发现原来这么大,竟是怎么走都走不完。
令狐冲的步伐很小,不紧不慢地陪在我身侧,他并不问我想去哪里,只是我往哪边走,他便随我走去哪。
并没有忘记如今的自己已不是东方不败,也好在盈盈与我一样,同是在这黑木崖上长大的孩子。如此一来,也就不怕他多想了。
在湖心亭前停下脚步,我有一瞬恍惚。
在那亭中,曾有好些个日子我都只能靠着一张脸勉强渡日。那张脸像极了,却又半分都不像。那一日,看着那张脸突然失去了生气,想着或许是他瞧见了,嫉妒了,于是杀了。明知只是妄想而已,却还是擅自开心了好一阵子。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曾不齿那个连模仿都不会空有一具皮囊的男人,可如今,自己却也顶着另外一个人的皮囊同样在模仿……
东方不败啊东方不败,原来你竟同杨莲亭一样,都只是个可悲的小丑而已。
神色渐渐黯淡下来,我已没了再往前走的兴趣。
“回去吧。”我转身说道。
令狐冲没有动,拉着我的手稍微一个用力,便连我也走不掉了。
回头看他,只见他微微一笑,“我还想再去几个地方看看。”
无法拒绝,也只能随他再走一走了。
穿过了湖心亭,再绕过一座花园便是盈盈曾住的房间。
推开门,不似此前路过的几间已经封了尘的便房,盈盈的房内整洁如初,所有器物都和以前一样,丝毫未变。桌案上的一个泥人公仔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是盈盈十岁时,我从山下带回来给她的生日礼物。
缓缓来到案边,我拾起了这个小人儿。
虽说盈盈是任我行的女儿,我对她难免有几分保留,但其实,她小的时候我也是挺喜欢她的。尽管是我害了她的爹爹,可每当看到她,我总会想起已经走失的妹妹,想着若她还在我身边,应是和盈盈一般大小了。于是不自觉地也对她放了几分真心。
只是如今,盈盈她的神识究竟去了哪里……
手中的泥人忽被令狐冲拿了去,在手上轻轻抚摸一阵,便放回了原位。“你睡着的那段日子,我每隔几日便会来打扫一次。”环顾四周,令狐冲看上去有些怀念,“房里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就连摆放的方位我都尽量不去动它。每次只要看着这里一切如故,便仿佛,还在我身边……”说到最后,黯然的情绪已让他的声音低到难以被人听清楚的地步了。
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
抬眼看我,令狐冲忽又笑了起来,“好在,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听出他言语之中的后怕,心上一酸,便不顾身份地环腰抱住了他。埋首在他胸前,却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用力回抱着我,令狐冲情难自禁地吻了吻我的发,“我已承受不住再失去你的痛苦了……”
明明是暖人心脾的情话,却又一次将我的心搅碎了。
令狐冲,你可知你怀里抱的并不是她,并不是!
死死拽着他身后的衣衫,任由泪水沾湿,也仍是半个字都无法多说。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5 15:45
回冰湖的必经之路上,有另一座已封尘的宫殿。我或许不该再看,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两眼。
这座我曾住了十多年的宫殿,曾繁花似锦一片风光,如今却全都凋零了。红漆斑驳,庭前落尘,巨大的蛛网拉满了房前檐下,越看越清冷。满目萧瑟之中,反倒是一旁曾花了几年心思移植的杏树林如今花开正盛,一眼望去,满目粉白。但凡风过,便有零落的粉白色花瓣轻轻飘落,几瓣落在庭院,几瓣飘到门前,再几瓣随风到了我们跟前。落尘的青石板上点缀些许零落的粉白,终于让这萧瑟的宫殿看起来有了几缕生气。
呵,离了我的培护,倒是与周边环境适应得不错了。
正走着,令狐冲突然停下脚步。抬眼看他,却见他定定望着那处宫殿。
“冲哥?”心头跳了跳,忍不住出声唤他。
闻声看我,他轻轻一笑,“可想进去看看?”
呼吸顿了顿,却不敢作答。
令狐冲很快又将视线落到那座宫殿上,“你在黑木崖上生活多年,一草一木,必然早有了感情。更何况,”顿了几秒,他低头看我,唇边有一抹难以掩饰的苦涩,“她待你倒也不错。”
我忽就鼻酸起来。还以为在他心里,对我已只剩下了恨,却不料也能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或许时过经年,他已经放下我了。
一时间,心头颇多感触,只得假装望向那座宫殿,“东方叔叔……”喉间梗了梗,“的确待我不薄。”暗暗平复了内心情绪,才终于可以面容无波地回头看他,“如今物是人非,辉煌一时到头来也变作如今这般模样,不看也罢。”
牵着我的手掌紧了紧,令狐冲低头看我半晌,才将我轻轻拥入怀中,“这些年虽来过这里无数次,却都是孤身一人。如今有你相随,不免有些感慨。”无意识地蹭了蹭我的发顶,“还记得当年第一次来这里时,我假意被伏,实则却是为见她而来。”
身子微微一震,我在他怀中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次他与任我行及盈盈一道前来,只道是为取我性命,可如今怎说成是来见我一面?
像是知道我内心所想般,令狐冲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有许多疑问想让她亲口答我。”说完,却又像是觉得好笑般摇了摇头,“其实有些问题,我若信她则不必再问,不信她,便是问了也无济于事。”
忍不住轻轻揪住了他的前衫,“如果当时你问了,或许……”我和你,便会不一样了吧。
从我身前退开一步,他看了看我,“若是没有杨莲亭,我或许就问了。”
“杨莲亭?”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来?”
定定看了我很长时间,令狐冲才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那日若不是他将我们引到湖心亭,你不会傻傻地随我一道投湖,我便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你也可以为了我,不要性命。”
不知为何,令狐冲在说完这话之后忽地默了几秒,原本牢牢锁着我的视线也突然失神般空了一瞬。
见他如此,心上却渐渐有了暖意。
‘也’,他刚才用了一个‘也’字。我知道,这短暂几秒的愣神是因为他想起了我。于是眼前也浮现出了当年山洞中他的模样:深深地看进我眼里,他一脸动容。
——这世上从没有人对我这般好,只有你。
——你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
微微垂首,我只能这样来隐藏唇边的笑意。
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令狐冲笑了笑,“就因为杨莲亭这一搅和,让我错过了问她的最好时机。内心虽一直有遗憾,但好在最后还有一个你。”
遗憾……
默默盯了他一阵,我突然上前两步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我心中曾有的怨,曾有的恨,彻底化成了灰烬。
不需要他再爱我,哪怕彻底忘了我也没关系了,我只要知道他曾对我有过遗憾,如此便就满足了。
“其实这杨莲亭也只是个可怜人。”内心柔软的自己,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也同样柔软起来,“以前从向叔叔和教众口中也听过这人不少事情。最初到黑木崖时,或是害怕也或是别的,他甚少说话。你也知道,他生得和你有九成相似,如此不开口的时候,怕是连东方叔叔也难以分辨出来吧。”与其说是分辨不出,倒不如说是太想念那个人,于是私心里就当成了他。“因此倒也宠过一段日子。只是得了东方叔叔的宠爱之后,杨莲亭便也有了心魔。”他恨我,却更恨令狐冲,他一方面想杀我折辱我以雪前耻,另一方面却又渴望得到全部的我。“归根究底,他只是个可怜人罢了。”为我所累的可怜人。
话音落下很长时间,令狐冲一直没有出声。
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打算抬头看一看他,不料才刚动了动头,令狐冲却突然按着我的后脑将我又压回了怀里。
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埋首在他怀中,耳边传来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怦怦’‘怦怦’,合着微微起伏的胸膛,他沉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起风了,回去吧。”说完,也不等我回答便拉着我快步离开了这里。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5 15:45
冰湖,其实就是黑木崖上一个巨大的天坑。因其深入地底又四面均是山崖,于是气温要比黑木崖低上许多,一年到头,有四分之三的日子在下雪,使得湖面结了一层万年不化的薄冰。
按理说,如此寒冷的气候理应不该有任何生物存在,可就在冰湖里,藏于表层薄冰之下,有一种未曾见过的鱼类安静地生活在此处。它们通体雪白,形长如梭,无鳞甲,唯有一层软而冰凉,如雪般莹白透亮的粘性物质覆于表层,是为冰鱼。
墨蓝色的冰湖,雪白的冰鱼,二者相映成趣俨然成了一道靓丽风景线。但因日月神教首位教主葬于湖底,故成了神教圣地,非等闲人不得靠近。
今夜的冰湖也同前几日一样飘着零星小雪,印着清冷的月光,三三两两地落在枯树、房顶、青石地板上,偶尔也有几片随寒风从半掩的窗户挤进来,腾过一段烟雾缭绕,不等落下,就已化得不见踪影了。
终日不灭的火盆今天不知为何并没有点着,因此哪怕木门紧闭,纸窗半掩,这松木房内的气温仍是比室外高不了多少。尽管如此,此刻的我却只觉得浑身滚烫,似要着火了般。
室内点了几盏灯,橙色光晕穿过几层纱帐透了进来。
“冲,冲哥……”身子已全部浸在水下,只留了颗脑袋在外面。可不管我怎么藏,热气腾腾的水下,莹白的身子依旧一眼可望。
看着立在一旁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的令狐冲,哪怕明知被他看着的并不是自己的身子,却还是经不住他的目光粉红了皮肤。
东方不败啊东方不败,从你假装盈盈的那天起,就该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他们既然已经成婚了,又怎会像之前一样礼数周全……
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什么青涩的小丫头片子,如此扭捏作态岂不是更易被他看出端倪?
在内心不断对自己催眠,‘他看到的并不是我’‘他看到的并不是我’,可还是无法阻止连耳根都开始变红的自己。于是暗暗叹道:他为何今夜突然闯进来?又为何今天回来之时偏偏忘了采点花瓣?就算挡不全,遮住一点也是好的啊……
也分不清此刻心中究竟是懊恼多一点还是尴尬多一点,双手尽量遮掩,我只能侧头不让自己和他的视线相撞。
“会觉得冷吗?”余光中,令狐冲已走到窗边,“你现在还未痊愈,可不能再着凉。”
“别关!”
我的突然出声让令狐冲再次回过头来,猛地对上他的视线,心头一跳,才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得有点冷风吹进来才行。
看了看我,令狐冲微微勾唇,“好,不关。”
闻言稍微松了一口气,却不等我放下心来,令狐冲突然解开了他的腰带!
“!!!”
震惊地连半个音都发不出来,甚至连视线都忘了收回来,只能看着他脱掉外袍,又拉开了中衣前襟。直到那小麦色的胸膛印入眼中,呼吸一窒,才终于醒过神来转身背对他。
“你做什么?”用力扒着浴桶边,只觉得浑身的皮肤都烫了起来。
身后好一阵子没传来任何声音,心中有些在意,却不敢回头看他。
直到一声极轻的‘哎呀’,听他语气不太对劲,想起他今天自崖上下来之后就一直不太好的面色,担心他是否哪里不舒服,便没想那么多。“怎么了?”回身看他,就见他撑在浴桶边,单手捂着胸口,双眼紧闭,一脸难受的模样。
令狐冲!
心一紧,更是顾不得许多忙从桶里出来扶住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听到我的声音,令狐冲缓缓睁开眼来,对上我的视线后,面上痛苦的神色渐渐淡去,几抹笑意染上瞳孔。
怔了怔,随即用力推了他一掌,“你骗我!”
被我推得后退两步,令狐冲无奈摇头,“如今功力全失,怎么力气还如此大?”
心上某个地方突然被触动,却不等我仔细思考,眼前一黑,已被他紧紧圈在怀中,“好了,你气我一次,我骗你一次,算是扯平了。”说着,忽低声笑道:“我喜欢看你如此慌乱的模样。”
被他最末这句话敲痛了心房,于是也没心思再去思考自己何时气过他,只在他怀中抿了抿唇。他当真十分喜欢盈盈。
身上一冷,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于是原本黯然的自己又瞬间燃烧起来。
此刻我与他之间,竟不隔一丝半缕!
没有衣料的阻隔,两人的肌肤紧紧相贴,敏感到连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我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暖暖的,微微有些烫人,以及……
真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重新回到浴桶中坐下,身后多了个结实又炽热的胸膛。我依然半分动作都不敢有,只能乖乖坐在他怀里,眼观鼻,鼻观心。
水温比之前低了一些,于是身后的人暗运内力,微微波动的水光中,四周倒映的烛光也随之摇曳起来。
“暖一点了吗?”
低沉地嗓音在耳边响起,气息拂过后颈,搔得我内心波澜不定。垂首并不言语,唯有水温与体温不断攀升。
一阵掌风吹过,四周点着的灯同时灭了。怔了怔,房内一片黑暗,唯有半掩的纸窗外还有隐隐约约的雪光透进来。
黑暗是所有秘密的最佳隐藏色,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夜中,我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任何人,却没来由得松了一口气。
腰上忽就多了一双手臂,轻轻圈住我,令狐冲埋首在我颈边,“我一直在想你今天说的那些话。”
“我说的话?”听不出他是何情绪,只是呼在颈边的气息让我禁不住一阵颤栗。
“你说,因为杨莲亭与我有几分相似,便连,”顿了顿,才又说:“便连她也偶尔无法分辨。”
杨莲亭?原来他还记着今日在我寝殿外说的那番话。想了想,才说:“他不开口的时候确实很像。”
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令狐冲沉声道:“可我不会。”
不由满心腹诽:这不是废话吗,你自然知道他不可能是你。
“若是这世上也突然多出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我是定不会认错的。”
“这么自信?”
默了一阵,令狐冲忽在我后颈轻轻啃了一口,“你就是化作灰,我也认得出来。”
猛地绷紧身子,紧咬下唇,自后颈蔓延出来的颤栗让我差点低吟出声。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出声,只是想不到盈盈的身子竟也同我一样。
身后传来他低哑的笑声,虽极力压抑,却满满的都是高兴。紧紧将我搂在怀中,却是半句都不再说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6 10:28
原以为与他之间多少会发生点什么,然而同住了一个月,那一夜的共浴已是最最亲密的了。
日日同床而眠,他的纠结与欲望我又怎会不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守着这道防线不再逾越。
说不上来如今心中究竟是何感想,但他既然努力克制着自己,我倒也松了一口气。至少如今这样等他将来知晓我并不是盈盈时,无论对她还是对我都不会太内疚。
悉心调养了一个月,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功力还是丝毫没有恢复。也不知盈盈之前究竟受了什么伤,为什么会搞到如今功力全失甚至连自己的神识也弄不见了。想问令狐冲,但又怕他多想只得作罢。
可真的越想越奇怪。
且不说丹田处那团不大不小阴魂不散的火苗和自己鹊巢鸠占的事情,盈盈自身内力全失这件事,令狐冲竟表现得一点儿也不在意,像是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他从不提要助我恢复内力或是找平一指来瞧一瞧,甚至醒来这么多日,他一次都不曾离开过我的视线,自然也就从未下过黑木崖。
心中不免会想,他寸步不离地守着‘盈盈’这点我可以理解,毕竟是昏睡三年才终于醒来的人,可看他如今一幅不问世事的模样,似乎哪怕外面闹翻了天也再不关他令狐冲半分关系。当然,如今神教覆灭,外面就算再闹也闹不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只是,曾经广交各派好友与天下英雄开怀畅饮的令狐冲,如今真的一心只想与盈盈隐居避世?田伯光、仪琳、方丈、方生,还有他华山派的弟子,他就丝毫不挂念外面那些朋友?
还有一点这两天也让我有些在意。
前日深夜,他趁我睡着之后偷偷离开过半柱香。走得很急,却很轻,生怕吵醒了我。却不知自从与他共眠以来我的睡眠就很浅,因此他刚一下床我就醒了。
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留我独自一人。
从床上坐起,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离开。无论从理智还是情感来说,离开都是最正确的决定。一开始我也确实打算趁他不注意偷偷溜走,而今夜正是我等了足足一个月的最佳时机。
可谁又能知道,与他日夜相对、同床共枕了这么长时间,我早已经习惯了在他怀中入睡醒来,习惯了他无处不在的视线,也习惯了被他牵着在冰湖边、湖心亭、杏树林里信步而走……
习惯是种非常可怕的东西,我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因此半柱香后,当他轻轻推门进来时,我依然躺在这张梨花木的大床上假寐。看到我,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待他重新回到床上将我小心翼翼地搂进怀中,我闻到了一股独特的味道。是冰湖的味道。
“醒着?”身后传来他不确定的嗓音。
没有睁眼,只将他温暖的大掌紧紧握在手中。
“对不起,吵醒你了。”吻了吻我的发,他反握着我的手,“睡吧,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6 10:29


当杏花开始纷纷飘落的时候,黑木崖上突然来了一个人。
这日阳光很好,饶是崖下冰湖仍在飘雪,黑木崖上却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这些日子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黑木崖上大大小小的地方差不多都走遍了。最后,我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依旧是我寝殿旁的那片杏树林。
令狐冲似乎也看出了我对这片林子的喜爱,于是之后的大多数时光,我们都是在这林子里度过的。
捡一块草盛花密的地方,背靠杏树席地而坐,或是抚琴舞剑,或是陪他喝上一杯,再或者他靠着杏树小憩,而我则靠着他看一本书。
书是随意从教坛里翻找出来的,什么样的内容我根本不在意,我钟意的是像这样沐浴着阳光,与他一同坐在这花海里虚度光阴。
呵,还真的是在虚度光阴。终日无所事事,与前半生忙忙碌碌算计来算计去的自己相比,仿佛两个人。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小憩中的令狐冲忽然睁开了眼,看向我,随手帮我理了理额前的散发。
合上书,抿笑着看向前面洁白的杏花,“喜欢笑不就笑了。”
默了半晌,令狐冲勾了勾唇,“我喜欢看到你笑。”
怔了怔,我重新低头看书,没有说话。
几乎又要忘了,在他眼中,我并不是我。
忽一阵风过,大片花瓣随风而落,洋洋洒洒,飞了漫天雪白。其中一片落到我的书上,盯了一阵子,忽然说道:“全白,看来是快谢了。”
伸手拂掉那片花瓣,令狐冲的嗓音中听不出情绪,“明年还会再开。”
明年……
愣愣出神时,令狐冲的身子忽就绷紧了。
“你来干什么?”
听到他冷冰冰的语调,忍不住回头看去,杏林深处站了一个人,衣角翻飞,甚是熟悉。
“平一指?”低声惊呼,倒不是惊讶在这里见到他,而是惊讶令狐冲对他的态度。
“走,我们回家。”根本不等对方反应,令狐冲已起身牵着我往另一边走去。
“等……”没有抓稳的书从我手中掉了下去,却完全来不及拾起已被他拉着走了好长一段距离。忍不住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平一指,心中有些好奇令狐冲为何会对他如此冰冷。
这简直不像他了。他以前可是如阳光般温暖又正直的一个人。
平一指终于从最开始的愣怔中清醒过来,他并没有追上来,而是直愣愣地盯着我,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这样的表情我见过,刚醒来那天,令狐冲见到我时也是这个表情。
下意识地,我皱了皱眉。
突然,平一指隔着整片杏树林朝我们跪下了,他动了动唇,无声的两个字却几乎快要震碎我的耳膜。
他唤我,“教主……”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6 11:45
平一指与令狐冲已在湖边谈了好一会儿了。
立在门前,远远看着那两人,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令狐冲浑身上下都是疏离的感觉,而平一指却急切地询问着什么。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令狐冲对他会是这样的态度?莫非,是因为盈盈昏睡这件事?
不过这平一指来得正好,我正有许多疑问需要他来解答。
之前在杏树林,他一声‘教主’让我顿时如遭雷击,还以为是被他认出身份来了。事后冷静一想倒也释然了。且不说这世上根本没人想得到竟有灵魂住错身体这种离奇事情发生,再则,盈盈已接任神教,平一指喊她一声教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先前只不过是自己心有愧疚,才会对这个称呼有如此大的反应。
不过他今日既然来了这里,而令狐冲又对往事绝口不提,想要了解盈盈昏睡的真相甚至弄明白自己为何在这里,平一指是唯一的突破口。
默默盯着那两人,想着只需等他二人聊完,自己便可以去找平一指打探消息了。
谁知,许久之后,好不容易等他们结束对话,平一指却没有多留,直接飞身上崖离开了冰湖。怔了怔,这是怎么回事?
看他离开时遥遥望着我一脸复杂的模样,那分明是想上前来却碍于令狐冲而不敢前来的表情。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和你说了什么?”
牵着我的手进屋,令狐冲没有回头,“闲聊一阵而已。”
果然还是半个字都不肯多说。
深知只要是他不愿意说的事情,任谁也无法从他口中撬出半个字来。若不是这倔脾气,当年也不会平白受了那么多冤枉。如今他既不肯说,只怕我再问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平一指既然知道盈盈已经醒来,或许之后还会再来看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着他来。
只是,他究竟何时才会再出现?
回到房内,令狐冲将遗落在杏树林的书递给我,又拾了几块黑炭丢进火盆,却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蹲在那里不动了。
坐在桌旁,望着那个若有所思的背影,我渐渐皱了眉头。
他又在纠结何事?
“冲哥……”总觉得他心里藏了很多事情,很沉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他。
闻声,令狐冲终于站了起来,却又默了两秒才转过身。他望着我,面上是一如既往阳光般的笑,嗓音中也丝毫破绽都没有,“晚上想吃什么?今天天气这么好,应该能猎到不少美味。”
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反而让我的眉越皱越深了。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我一个字都没说。
他的笑容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薄,直至消失不见。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令狐冲直视我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问:“你可会离开我?”
愣了一愣,心下有阵慌乱。
“我……”张了张嘴,竟连一个确定的答案都说不出来。
东方不败,如此犹豫不决很容易让他生疑。盈盈与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怎会再丢下他一个人。她是断不会离他而去的!
心头刚起的决意很快就又塌了下来。是呐,他二人经历了多少磨难才终于走到一起,如今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自己一个外人,为什么还要来插上一脚?
东方不败,你可知现在的行为很卑鄙……
眼神渐渐黯淡下来,移开视线,我无法再承受他的目光。
“我们离开这里吧。”一室静默中,他突然说道。
“离开?”
“随我下山走走。”缓缓朝我走来,他目光温柔地望着我,“你睡着的这段日子,有很多人一直在担心你。如今既然痊愈了,自然也该去看看他们。”忽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他说:“仪琳很想你。”
仪琳!
猛地一惊,内心一时百转千回。
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仪琳?还说仪琳想我?难道说……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猜到。如此光怪陆离的事情,任谁也不可能轻易相信,更何况是猜。想到这里,心中稍微定了一些。只是,盈盈和仪琳?
“你忘了吗?你我成婚之后,你说越发喜欢这个妹子,便让她认了你做姐姐。”
姐姐?原来如此。
“可能是我睡得太久,许多事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怕他多想,只得胡乱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没关系。”轻轻笑着,令狐冲用手指刮了刮我的脸,“下山途中,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拉下他作乱的手,心中忽就有了期盼。
仪琳,还以为这一世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知道这个傻丫头过得好不好,田伯光有没有好好照顾她,她还会不会一个人偷偷在夜里掉眼泪。
“放心,仪琳如今一心向佛,那些陈年往事早就不挂念了。”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般,令狐冲缓缓说道:“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陈年往事……
是呐,虽然自己只觉得是睡了一觉,但对醒着的人来说,却已经过了许多许多年。听令狐冲如今提起仪琳这般自然,那傻丫头看来是真的将他放下了。
盈盈这一睡就是三年,会担心也是自然,她大概会日日在佛前念叨着希望盈盈早些醒来吧。
想着这些,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忍不住轻轻拽着令狐冲的衣襟,我仰头望他,“我们何时动身?”
低声笑着,他说:“明日一早。”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6 11:46
清晨醒来的时候,令狐冲已不在房中了。
起身批了件外袍,推门出去时,清冷的风霎时间吹乱了我的发。拂开眼前的青丝,印入眼中的只有一片雪白。
原以为会在庭院中,却还是不见他的身影。不由有些出神,他去了何处?
忽想起那夜归来时,他周身都裹着冰湖的气味,于是不自觉地朝冰湖走了过去。会在那里吗?
站在冰湖旁,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却还是觉得冷。望着那片幽蓝色的湖,看着冰层下优哉游哉的冰鱼,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自己的身体大概还躺在这深深湖底。不,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怕是什么都不剩下了吧。
呵,有些可笑。明明还站在这里,可身体却已经腐坏不堪甚至归于自然了。
忍不住心里一酸,自己如今这样究竟算什么……
微微模糊的视线中,远在湖对岸的山崖下忽有了异动。眨掉眼中的湿润,凭着过人的目力,我看到一个人影从崖下一处隐蔽的洞穴中走了出来。
令狐冲……
想必他也已经看到我了,隔着整个冰湖,令狐冲的身影有一瞬停顿。
心中瞬间腾出了无数疑问,却不等我细想,他已踩着薄冰落到了我身边。
“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脱下外袍罩在我身上,看着我冻得微红的鼻尖,他一脸心疼,“回去吧。”
一阵风过,有淡淡的香味自他身上传来。心不知为何狠狠一痛。低头咬唇,眼前再一次模糊了。
“湖对面的山洞,里面放了什么?”
安静半晌,顶上传来他淡淡的话语,“什么都没有。”
是吗。
酸涩感渐渐占满了整颗心,咬唇努力忍着,可眼中的湿润却越来越盛了。忽上前一步走到他身前,将额头轻轻贴在他的胸口,鼻间熟悉的香味终于让我落下泪来。喉间梗了梗,我极轻地说了一声,“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他没有说话,只那样定定站着任由我靠。
这样就够了,令狐冲,这样就够了……
“不要再去了。”
依然不开口,令狐冲弯腰将我抱了起来,几个起落便已到了房中。
将我放到床边坐着,令狐冲顺势在我身前蹲了下来。双手用力握着我的手,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湿润。
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而我也不再出声。满室静默中,只有墙边‘噼啪’燃烧的火盆依旧鲜活跳跃。
也不知像这样过了多久,令狐冲终于有了动作。抬头看我,他眼中那些我看不懂的情绪已经不见了,“我带你下山。”
看着这个和平常一样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对劲的令狐冲,心下一软,便道:“好。”
我看到他一瞬间笑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6 11:48
离开黑木崖,一路走走停停地朝着恒山而去,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冰湖对岸的那个山洞,自然也不可能提起那里放着的某些事物。
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般,他牵着我同我讲着这些年江湖上发生的大事以及趣闻,也同我讲了很多‘我记不住’的过往。
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又发现了一件事。
他讲述的很多事均是两年前的,而之后两年他却很少提起。稍微问了两句,他也只是几句带过,或是耸肩说一句‘应该’‘或许’‘大概吧’。
心中已有了答案。
看来这两年他是一次都没有下过黑木崖,也没再理会过外面的事……
盈盈昏睡的三年里,他大概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各地寻求救醒她的办法吧,却不知突然发生了何事让他彻底灰了心,于是回到黑木崖一心一意守着这个可能永远不会醒来的人。
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对面正冲着楼下说书人拍手叫好的令狐冲,忽然发现,自己竟有很长时间没再看到过如此轻松惬意的他。短短几年时光,已让面前这个阳光大男孩变得沉稳起来了。
少了当年的随性不羁,多了如今的成熟稳重,却不知是好还是坏。
记忆中的他总是无所畏惧的模样,哪怕命不久矣也能谈笑风生喝酒吃肉好不痛快。如今的他眉宇间总是藏着什么,忍着什么,看得人微微有些心疼。
令狐冲,我想看到你笑。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6 11:49
“哇!这是!”一脸惊喜地看着面前的小小酒坛,令狐冲的眼中就快放出光来了。
抿唇轻笑,我挥手扯掉了酒坛上的封口,“尝尝看。”
看了我一眼,便迫不及待地仰头灌了一大口。
“好酒!!!”随意拿衣袖抹了把嘴,令狐冲眼中尽是笑意。
“酒是越久越香,如此想来,还得幸自己一睡三年,不然早就被挖出来喝光了,哪能等到今天。”
站在一地杏花中,令狐冲抱着酒坛看我,“这酒是你埋下的?”
瞅了他一眼,我一把夺过酒坛,“我可没这心思。”仰头喝了一小口,入口醇厚,还带着淡淡的杏花味。
确实好酒,可惜取早了,有些浪费。
“前些年路过此地,正好瞧见酒庄老板女儿满月在此埋酒,说是要埋到她将来出阁之时。”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惜,有人酒虫作祟提前挖了来喝,酒庄老板怕是要哭了。”
正笑着,却发现令狐冲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怔了怔,才将酒坛扔回给他,“放心,只取一坛而已。”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于是补充道:“我这不是怕你酒瘾犯了么……”
身上一暖,令狐冲已来到身边轻轻圈住了我。单手搂着我的肩,他的嗓音中也带了淡淡笑意,“谢谢。”
埋首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的淡淡酒香,我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6 11:49
站在恒山脚下,望着眼前巍峨的山门,我忽就有了怯意。一如初初醒来那时。
他/她可会认出我来?
一方面怕被他/她认出来,而另一方面,又怕他/她认不出来……
自己当真可笑得很……
右手被人紧紧握住了,侧头看去,便见令狐冲朝我微微颔首,“仪琳若是见了你,会很高兴。”
扯了扯唇,内心却仍是踟蹰不已。
我深知若连令狐冲都没能认出自己,仪琳自然也不可能认得出来。可心伤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一点也不称职,除了为难她给她找难过之外,却是一件像样的事情都没为她做过。就连面对感情也半点不如她。如今仪琳已认了盈盈做姐姐,想必是十分喜欢她吧。怕是比起盈盈来,她二人倒更像姐妹了……
说不上来此刻心中究竟什么样的感受更多点,只是一想到那个傻丫头仍跪在佛前日夜苦求老天慈悲,祈求盈盈能早些醒来的样子,便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不必再求,‘盈盈’如今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呵。
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令狐冲说:“走吧。”
点点头,便随他走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6 11:49
“令狐兄弟!”激扬的男声响彻山脚,田伯光领着两个恒山弟子站在山门前,愣了好一阵才过来用力抱住了他,“令狐兄弟……”
在他后背轻拍两下,令狐冲的面上有一抹久别的微笑,“田兄。”
放开令狐冲,田伯光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眼中居然有微弱的水光,“你这小子!你这小子……”颠来倒去,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抖落不出。
见他如此,令狐冲许是心有所感,也红了眼。
忽抬手朝他的胸口用力一拳,田伯光一改面色,微愠道:“这些年躲哪里去了?!还当我是兄弟吗?!”
“让你忧心了,田兄。”揉了揉被他打过的位置,令狐冲傻傻笑着,“如今不是回来了嘛。”
“令狐掌门……”两个哭兮兮的女声自田伯光身后传来,令狐冲偏头看了看,便也笑道:“不许哭鼻子。”
两个小尼姑一面高兴一面偷偷抹着泪,却都听话地连连点头。
田伯光这才留意到令狐冲身后的我。朝一边走了两步,他看着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任大小姐?”嗓音太过空灵,于是听起来有些不真实。
就那样由他盯着自己,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再度牵起我的手,令狐冲拍了拍仍未回过神的田伯光,“好了,先上山再同你细说。”
“对!对!先上去先上去!仪琳师父知道你来,定会高兴起来了!”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田伯光也不多问什么,转身领着我们进了山门。
一路上,他依旧改不了话多的毛病,先是将令狐冲无声消失的事情好好数落了一番,接着又说起了仪琳那个傻丫头。
“你可知你一走就是两年,而她也足足担忧了两年。日日跪在佛堂为你祈福,生怕你一个想不开,又干点什么傻事出来。”
“是我对不住她,让她为我操了不少心。”
“你也知道那个傻丫头一股子别扭劲,从你那回来之后就知道哭,问她什么都不说。之后听说你失踪,就立刻想下山寻你。若不是后来方证大师好言劝了几句,怕是谁也拉不住她。”
“……”
“我说令狐冲,你这两年究竟去了哪里?之前见你满世界寻人医治任大小姐,可如今看着并无不妥啊。”这田伯光倒也十分不顾忌,当着我的面直言道:“气色挺好的呀,哪像外界传言的像是活不了几日的模样?”
苦笑两声,你若是早几个月来看,盈盈可当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令狐冲并不言语,默默拉着我走在他们后面。
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田伯光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不提就是了,别板着个脸嘛。”
田伯光的这番长话让我心中有些异样。他口中的‘这两年’与令狐冲所讲的那些有不少地方都有出入,却不知为何,不敢深想。
看着身边面色不太好的令狐冲,心上一沉,步子不自觉地更慢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9 09:16
“令狐……大哥……”清冷的佛堂中,仪琳端端地跪在蒲垫上,半侧的身子突然一软,便向后坐了下去。
立在门边,令狐冲没有进去。
田伯光瞅了瞅我们,“好了,我去告诉掌门师姐这件事,你们聊着。”一边说,一边挥着手退了出去。
从门庭收回视线,却发现仪琳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我看。
瞧着她的模样,心中便有些明了了。盈盈重伤昏迷的事情,田伯光虽然不知详情,但她却是知道的。也因此才会‘担心令狐冲一个想不开,又做出什么傻事来’吧。
愣愣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仪琳才看向令狐冲,眼中满是不确定的光。直到他轻轻点头,仪琳忽就流下泪来,起身猛地扑进我怀里,哭声喊道:“姐姐……”
怔了怔,我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等我有所反应,令狐冲已出声道:“盈盈重伤初醒,如今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
身前的小人儿又愣住了。从我怀中抬首,她扭头死死盯着令狐冲,眼中尽是些我读不懂的东西。却见令狐冲眸光闪了闪,随即移了开去。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9 09:17

“是平一指说,我不能如此自私。”
晚膳后,令狐冲与仪琳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而恒山弟子个个见了我都要拉着我‘任大小姐’前‘任大小姐’后的一阵呼喊,心中实在烦躁难安,便随便寻了点借口走出来。
想着后山清静,便摸着黑跑了出来,却不想竟撞见了他们。
“你和平大夫……”仪琳在月色中小心翼翼地瞅着令狐冲,那模样,仿佛声音再大一点就会把面前的人震碎。
“……”静默半晌,令狐冲才缓缓说道:“我很难不去想那天的事,于是也就无法轻易原谅他。”顿了顿,又自嘲道:“可我心里知道,他只是为了我好。”
“令狐大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令狐冲摇了摇头,“如今,那些旧事不提也罢。”说着,低头看向仪琳,“对不起,仪琳,这两年让你担心了。我本该好好照顾你……”
笑着摇头,仪琳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牙儿,“这两年心里虽然有很多不安,但也相信你定不会放弃那一丁点儿希望,即便相当渺茫。”正说着,眼眶突然又红了,“若不是亲眼瞧见,怕是连我都不会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
“第一眼见到她时我也不信,以为只是等得太久有了错觉。可很快就发现并不是,因为那种感觉实在真实,她的眼神,她的举手投足,我不可能看错。”
“……”抿唇静静听着,仪琳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盯着她看了半晌,终是叹息着伸手在她眼下抹了一把。“我本打算与她在黑木崖隐居避世,从此之后谁也不见。”手忙脚乱地又在另一边眼下抹了抹,唇边渐渐多了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如今,倒是庆幸自己带她来见你了。”
“谢谢你,令狐大哥。”
摇头,“该是我说这话才对。”
……
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已再听不下去。
转身飞快离开,饶是此刻内力全消,竟也可以踏草如飞。丹田之中已是一片泥泞,火苗如风中凌乱飘摇,扯得我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痛。
漫无目的地忙头乱窜,疾风硬草割得臂上皮肤阵阵发烫,却全然未觉,疯一般在这深草中冲撞。
直到一头撞进了软墙中,往后跌去,一阵天旋地转。
身前那人依旧稳稳定在原处,看着我这番狼狈的模样,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阿弥陀佛。再往前,可就是悬崖了。”苍劲浑厚的老声,裹着淡淡的叹息。
对面前的老和尚置若罔闻,跌坐在深草丛中,紧拽的十指被硬草生生勒出了几道血痕,却丝毫不觉得疼。
见我如此,对方静默半晌,犹豫再三,才说:“女施主这又是何苦……”
女施主,呵……
原来,就连方证都猜得出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他无法叫我‘任大小姐’,也不能戳破直接喊我姓名,便只能用‘女施主’来唤我。
所以,令狐冲才会提前告诉我,仪琳认了任盈盈做姐姐。
原来他们全都知道,只有我自己还傻傻地以为藏得很好!
方证见我许久没有动作,便伸了手欲将我扶起来再说。一把挥掉他的手,我起身拍了拍草屑,“不劳大师费心,我还没那么脆弱。”
单手合十,方证久久望了我一阵,只又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既然已经被他认出了身份,倒也不必再收着藏着了。转身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的断崖,孤傲的背脊倔强地挺着,“方证大师为何突然来此?”
“老衲收到恒山飞鸽传书,知道令狐少侠在此现身,便连夜赶来了。”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方证率直说道:“老衲既然答应过你要救他性命,断不会食言,更不会中途放弃。”
听着他没有丝毫弯弯绕绕的话,心中不知为何轻松不少。回身看他,我微微勾唇,“大师既已按照约定传了他易筋经,便不再欠我什么了。”
许是我的不遮掩让他也舒了心,看着我的眼睛,他轻轻笑了,“老衲还是叫你东方教主吧。”
侧目看他一眼,“我已不做教主很长时间,更何况如今连面貌都变了。”
依旧笑着,方证摇头,“在老衲眼中,东方教主依旧还是那日金顶灵鹫寺上的女施主,未曾改变。”
金顶灵鹫寺,恍惚中,似又看到那日性命垂危的令狐冲,躺在单薄的板车上,面白如纸。
心中紧了紧,我忍不住问:“大师连夜赶来,可是令狐冲……”
听着我的问题,方证却并不急着回答,反而欲言又止道:“东方教主,难道就不好奇?”
尽管问得模糊,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是呐,我难道真的不好奇吗?
他们是如何看出我身份的,又是何时看出来的。
平一指也好,仪琳也好,包括方证,这三人均是见我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忽低头轻嘲起来。
他们明明都认出了我,而我也明明知道这些。
——教主……
漫天杏花之中,隔着整片林子,平一指突然朝我跪了下来。哪怕相距甚远,他眼中的情绪我又如何会看错。正如刨心时一样,他满眼哀戚地在我床前跪下,声声唤着‘教主’。
明知已被他认了出来,却还安慰自己说,他只是在喊盈盈,不是我。
因为只要谁都看不出来,我便还能骗着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
可原来,令狐冲竟比谁都先知道真相。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终日模仿着另外一个人,扭曲了性格,撕烂了心,只为藏着一个谁都知道的秘密。
此番回想,其实早有端倪,只是自己不想承认罢了。
他从不喊我‘盈盈’。
在冰湖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于是有没有名字都显得不重要了。更何况,他说每一句话时,都看着我的眼睛。
他从不越矩。
第一晚他睡在床边,之后怕我多想才回到床上,却始终很规矩。直到那一晚他突然闯进纱帐,紧紧抱着我说他绝不会认错人。
还有他时常欲言又止的模样,总是仿佛要将我看穿的视线,以及当我第一次喊他‘冲哥’时,他眼中一瞬放大的哀伤。
他明明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却还是顺着我的意思,让我一直‘骗’着他。
若不是今日意外撞到他与仪琳的谈话,我怕是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扮演地不错……
令狐冲,为什么……
我不懂。
心头涩涩的,双手在袍子里紧握成拳,掌心一片热辣辣的疼。
为什么明知我不是盈盈,却还那样望着我,甚至对我说着那些话?令狐冲,你心里究竟藏了多少事……
“方证大师,”嗓音有些颤抖,于是顿了两秒,才回头看他,“大师是何时猜到的?”
对上我的视线,方证不偏不倚,“两年前。”
两年前?!
身子虚晃两下,这不可能……
像是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方证的面上毫无波澜,“非要说的话,应是两年半前,自任大小姐……”忽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便有了端倪。”
“整件事情,只有当年在绿竹巷的四人才知晓,因此,也只有我们四人知道,你并不是任盈盈。”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1-29 14:13
——有些事情不方便从老衲口中说出来,东方教主若想知道,去一趟绿竹巷便是。
从后山回来的时候,恒山上下不知为何乱成了一锅粥,弟子们全体出动却不知在找些什么。直到一个眼尖的弟子发现了我,便又是一通大呼小叫。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任大小姐了!”几名弟子急匆匆地跑到我跟前,拉着我的衣袖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任大小姐,可算是找着你了。”
“快去通知令狐掌门!”
“好,我这就去!”
“任大小姐,快随我们进去吧,令狐掌门四处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被拉拽着朝大殿走去,心不知为何有些疼痛。
还不等我们走入大殿,迎面一人乘风而来,不消一瞬便落在我身前。抬头看着令狐冲心有余悸的模样,张了张嘴,还未能发出半点声音,已被他一把抱在怀中。
“我以为你走了。”
走?闻言愣了一下。
是呐,若是要走,刚才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为什么不走?东方不败,你既已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留下来?是因为想从他口中知道答案?还是因为他说‘不要离开我’?
双眼渐渐模糊了,不想被恒山弟子瞧见,于是低头抵在他胸前。
“姐姐!”随后赶来的仪琳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来是又哭过了。
从令狐冲怀里出来,看着她眼中的水光,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傻丫头。”
拉着我的手,仪琳担心道:“姐姐究竟去了哪里?如今内力全失再不比往日,你可知令狐大哥回来不见了你,都快担心死了。”
抬眼看了看令狐冲,“我刚才去了后山。”
握着我的手突然一僵,仪琳望着我,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面上淡淡笑着,内里的情绪却翻来覆去搅得丝毫不得安宁,于是不再忍着,我上前搂着仪琳的身子,“姐姐就想再看看你。”
仪琳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一颗一颗,滴在我的肩上,濡湿了一大片。
“姐姐……”用力回抱着我,仪琳再也忍不住埋首哭了起来。
许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泪意又通通折了回来。
眼见仪琳如孩子般在我怀里痛哭,不明所以的恒山弟子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
“今晚麻烦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向一众弟子道着谢,令狐冲抱拳道。
恒山弟子这才回过神,一面回礼一面跟我们道别离开。
待弟子全都离开了,我才开口道:“仪琳,我与你令狐大哥还有话要说。”
默了一阵,仪琳才从我身前退开,擦了擦眼角的泪,她一脸复杂地瞅了瞅我,又瞅了瞅令狐冲,“令狐大哥……”
回身正对令狐冲,见他面色虽然不是很好,但眸光却异常坚定。抿了抿唇,我低声说道:“我累了。”
令狐冲点点头,“我们回房。”说着,他没有像之前一样过来牵我,而是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盯着那只手瞅了好一阵子,内心挣扎不已,最终却还是妥协地将自己交到了他的掌心。看着一瞬笑了的令狐冲,咬着唇,内心满满的都是无奈。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4 14:21
紧闭的厢房内,一盏孤灯立在桌上安静地燃烧,微微跳动的火苗将桌边两人的面容映得有些缥缈,仿佛虚假般。
看着对面一声不吭的那人,无数个疑问在脑中反复拉扯、叫嚣,可或许是想知道的太多,反而全都堵在了嗓子里,于是等到开口时,已只剩了三个字,“令狐冲……”
一句话出,紧绷的身子忽就松了下来,仿佛一直沉沉压在身上的包袱终于可以丢开了。因此不自觉地,我勾唇笑了起来。
令狐冲依旧没有出声,只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他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但那抹释然却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的东西。
原来,我一直背着的这个身份,对他来说也是巨石。
如今既然都卸下了伪装,那么我也就不用兜圈子了,“令狐冲,随我去一趟绿竹巷吧。”
他不会轻易告诉我真相,这一点从他一直以来的隐瞒就可以猜得出来。但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我想知道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会用盈盈的身子醒来,也想知道她究竟怎么了。
其实多少能猜到答案。
令狐冲明知我不是盈盈,却并不急着去找她,唯一的解释是他知道她在哪。
绿竹巷。
方证说,一切事情都是从那里开始,也同样是在那里结束。尽管他欲言又止没说出盈盈究竟怎样了,但我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几不可见地摇头,不,我宁愿相信她只是睡了过去。就像我这样,或许某一天清晨,她也可以苏醒过来。
“好。”并不犹豫,令狐冲点头答应了。
看着他的眼睛,不等我多想,身体已擅自多问了一个问题,“我究竟睡了多久?”
一问出口,连我自己也愣了愣。
田伯光与方证都多次提到两年前,似乎所有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可若这具身子当真已昏睡了三年,那两年前……
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了。令狐冲早就知道我不是盈盈。
果然,他看着我的眼睛第二次回答道:“三年。”
如今再听到这个答案,却与当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了。
原来刨心沉湖不过三年时间,可我一心以为这能为他换来一世快乐,为何只有短短一年?盈盈的三尸脑神丹明明已经解了,为什么?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脑中疑问越多,便越坚定了我去绿竹巷走一趟的决心。看着我的模样,令狐冲轻轻叹了一声,“去绿竹巷之前,可否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思过崖。”
怔了怔,一时没能回答。
低头笑笑,令狐冲说:“我想去看看风太师叔,也,有些挂念华山。”
久久盯着他的双眼,看着他眼中越来越单薄的笑,心一酸,便忍不住答应了他。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4 14:21
被吹灭的灯上飘出几缕青烟,月光透过纸窗洒在了床前的青石地板上,映得两双并排放着的鞋清亮莹白。
腰上多了些重量,身后一暖,身子便又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忍不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内心却是一片悲凉。
“我太骄傲,而你太固执。”朦胧的夜色中,只有我极轻的声音幽幽响起,“令狐冲,我并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人。”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4 14:21
对令狐冲来说,思过崖或许是他很多年不曾来过的地方,但于我却只是过了短短几月而已。凉亭,桃树,石桌,山洞,眼前的一切都那样熟悉,恍惚中,自己仿佛还是那个拧着肥鸡美酒,青衣束发的董方伯。
然而实际上,最后一次来这里时,一身华服染尘,左肩点点血迹在殷红的袍子上凝成了一朵朵绛红色残花。那时的自己虽堕崖不死却也万念俱灰,无处可去便只想到了这里。
对我来说,化身董方伯与他相处的那段时光才是这一生中最最快乐的时光。他当我是男儿,于是对我推心置腹,而我心中也少了许多顾虑,相处下来,竟是比东方白时更加惬意。
想着这些,视线忍不住落在了凉亭前的台阶上。
拧着一壶酒,令狐冲毫不拘泥地大灌一口,一边以衣袖抹嘴,一边揽着我的肩笑道:“还是董兄弟明白我的心。”
曾有多少次,我与他坐在这台阶上喝酒聊天?
桃花树前,他用肩膀轻轻撞我,饶有兴味地问:“喂,你的功夫真的那么厉害?”
若是可以,真想回到最初最惬意的那段时光。没有儿女私情,也没有正派邪教,只有两个好酒的人以兄弟相称,斗酒舞剑,谈笑风生……
如今思过崖上的一切都未改变,唯有人再不是当时模样。
“风太师叔,不孝弟子令狐冲又来看您了。”
回过神时,令狐冲已站到了崖边。稍微上前两步,才在他身前看到一柄出了鞘的芷青色铁剑,正端端地插在崖边一块大石上,迎风屹立。
怔了怔,难道说风清扬……
并不看我,令狐冲自顾自说道:“自从那日风太师叔将独孤九剑全部传与我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老人家,而我最后一次回来这里已经是三年前了。那时刚与盈盈成婚,也刚得知是方证大师借太师叔之名传了我易筋经,心里便想着带盈盈回来见一见他老人家。”缓缓走到铁剑旁,令狐冲伸手抚了抚剑柄,“可惜并没有见着,太师叔只留了这柄剑给我。”
静默半晌,令狐冲忽伸手将剑拔了出来,“这是华山最寻常的弟子剑,正是它在这华山上陪着我过了冬又过了秋。”看着剑身细微的缺口,他显得有些怀念,“小的时候不懂运剑,常使蛮力,师父和师娘……”抿了抿唇,令狐冲不再往下说了。
忽又转回身来,将随身佩剑解下丢过来,令狐冲笑望着我说:“再陪我过几招如何?”
紧紧握着手中藏青色的剑,我没有出声。
青,东方色也。
在太阳升起之前,天地最初的颜色是从青色开始的,其后由冷到暖,由清微淡远到光芒万丈。青色,便是东方最初的色彩。
心中思绪万千,于是并不看他,“如今我功力全失,如何再陪你过招。”
却听令狐冲轻笑两声,“只走剑招,不用内力。”
被他的笑声搔得内心痒痒的,于是不等我反应,“莫要欺我。”这句话已脱口而出。
怔了怔,令狐冲的眸光一瞬深了,“向来只有你欺我而已。”
咬着唇,我不再开口。
令狐冲,究竟是谁欺了谁……
“你先是让我以为你是男儿,之后又让我以为你是魔教圣姑。”定定望着我,令狐冲缓缓说道:“你堕崖时,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等你终于出现了,却已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说‘有些误会错过了便是一世’,我并不相信,可你又说‘此生不会再见了’。我以为你是找了处地方隐居避世,再不见任何人,可事实上……”
说着,令狐冲朝我迈了一步。心上一慌,便又退了半步。
“你总是这样。”低头轻笑,令狐冲微微摇头,“我每次向前时,你都在后退。”
“从相识开始,向来只有你找我,而我却从来找不到你。你一直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因此目标明确毫不犹豫,见我或者不见我,全是你说了算。就连那日在树林,甚至黑木崖上,我也总是被你的情绪牵着走。刺你,伤你,看你堕崖,你从来不曾给过我第二种选择。就连换心给盈盈也是你一人说了算。东方不败,你总是在逼我做选择。师门与你,人命与你,盈盈与你。”令狐冲的情绪起伏不定,但那双眼睛却始终牢牢锁着我,“每一个看似两难的选择,等到了我面前,其实都只剩下一个而已。”忽闭上眼睛,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好半晌之后才终于睁开眼,看着我,他的唇边带着些微嘲讽,“我唯一自己选择并且不后悔的,只有‘师门与你’。”
再次朝我走来,令狐冲沉声道:“其实你说的没错,你的确是这天下最骄傲之人,而我或许也是这天下最死脑筋的人。”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令狐冲俯首下来抵在我的额上,“你或许真的不是最适合我的人,但却是我此生,最想念的人。”
定定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他眼中满满的柔情,心早已软成一片。视线已经模糊了,可他的样子却还是清晰地印在我的心底,仿佛烙印般。
再难抑制内心波动的情绪,也不想再克制自己,于是仰头靠了过去。
双唇从他紧抿的唇线边擦过,最后落在了脸颊上。怔了怔,我仰头看他。
他侧开了头。
低头笑笑,令狐冲抬手揉了揉我的发,却不说什么,只提着剑向后退了几步。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4 14:22
思过崖的夜依旧和以前一样冷,却又比往常暖和。
夜风从洞口呼啸而来,吹得盆中火焰左右摇曳,时不时‘噼啪’作响,飞出一串火星子来。
与令狐冲合衣躺在洞中唯一的石床上,我闭着眼努力了好半晌,却依旧没能挤出半点睡意来。身后的令狐冲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又绵长,一阵阵地刷过我的后颈,让人好生难受。
反正睡不着,索性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又看了他一眼,才缓步走出山洞。崖上的风很大,气温也比洞内低很多。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我朝崖边走了过去。
芷青铁剑已重新插回了石缝中,剑身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想起日间与他练剑时他熠熠生辉的眼睛,唇边便也有了一抹笑。
尽管没了内力,许多剑招威力大减甚至空有形而无神,但于我二人来说却已满足,只觉得恍如隔世。
今日走的这百十招,正是当年替他喂招时使的那些。一时间仿佛又回到那日,却比那日更醉人了:阳光正好的崖上,裹着被风扬起的粉色桃花,一青衣,一素衣,持剑飞舞……
愣愣出神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余光中。以为是令狐冲醒了,望过去时,却是风清扬正皱眉盯着我。
“你……”捋着他的大白胡子,风清扬率先开口,却只有一个字,便摆手作罢。
看着眼前的旧人,想着自己如今面目全非,感慨之余不知应当说些什么,于是默立不言。倒是风清扬笑了,一边摇头一边朝我走来,“你可知你虽消失了好几年,但这江湖上关于你的传言却从未停止。”
老实回答,“不知。”
“嘛,江湖上那些传言不听也罢,大多都是说书人胡乱编的。”风清扬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立在我身边,他随我一道瞅着那柄剑,“毕竟比起耳朵听到的,我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顿了顿,他回头看我一眼,“上回你从这里离开时,还以为是你放不下,谁知,你是比任何人都傻。”
闻言一愣,他知道我是谁。
“丫头啊……”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风清扬摇头不再说话。
不习惯被人用这种态度对待,负手傲然而立,我并不看他,“世人都说我是邪教妖人,畏我惧我,只当我无所不能无所不为,却不知这世上也有我做不到的事,放不下的人。你曾说情字伤人却更困人,如今才算是真的懂了。”回头看他,我勾唇笑了笑,“可懂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看着身旁的老人,我忽然很想知道,“风清扬,你是如何看出我身份的?”
闻言,风清扬笑着捋了捋胡子,“今日你与令狐冲练剑,我正好在一旁看到,见你一招一式都与往日别无二致,就猜到了一点。剑招虽易模仿,但举手投足的气质与习惯却是怎么都模仿不来的。因此饶是离奇,却也不得不信了。更何况,”故意顿了顿,他笑道:“那臭小子只要与你一起,便连表情都会变得不一样。这一点只怕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吧。”
听出他言语之中的笑意,面上一涩,只得扭头望着一旁的半弯明月。
“他如今就在洞里,你可要去见见他?”
“不了,我与他还是不要再见的好。今夜前来也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罢了。”
“风清扬……”
“丫头,”打断了我的话,风清扬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你二人走到今日都不容易,切不可再做傻事啊。”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4 14:22
在思过崖小住的这两日犹如在做梦般一点也不真实,我时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东方不败?任盈盈?还是董方伯?更让我看不清楚的是令狐冲。
他对自己的心意,这些天来,不,应该是自从恒山上知道他一直都没当我是任盈盈开始,就已经明白了。黑木崖上的每一日,他对我的好,他看我的目光以及说的那些话,如今细细想来,都是他不能言明的情意。
——你可曾爱过我?
此刻再想起自己那日的疑问,不由觉得可笑起来。
尽管他始终没说出来,答案却再明显不过。
突然觉得很幸福。
或许一直这样与他在思过崖上隐居避世也是不错的生活,哪怕只是赏花喝酒走剑招,甚至什么都不做只坐在亭子里望着崖下发呆,这样也就够了。
可是,真的可以这样吗?
顶着盈盈的身子自欺欺人,他眼中的倒影自己不敢多瞧几分,沐浴时水中的模样也尽量不去看,甚至对他每晚都只从身后抱着我不敢多有动作的行为做默允,东方不败,你真打算一直这样陪他假装一切都好吗?
于是又想起了许多事。
黑木崖上,他突然闯入纱帐内,赤裸的身子一览无遗。他从身后紧紧抱着我,一挥手灭了所有灯。
思过崖上,唯有捂住了盈盈的耳朵,他才能说出自己此生最挂念谁。
甚至我主动吻上去,他也不能承受。
因为这是盈盈的身子,就算自己看不到,可他每时每分眼中看到的都是任盈盈。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种折磨,肉体的,心灵的,双重折磨。
令狐冲,既然难以承受,又为何不放了我?
每次看他暗自挣扎,我的心中都会闪过这样的疑问。
——你可会离开我?
脑中又响起离开黑木崖时,他不确定的声音。
打从平一指出现,他怕是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了。离开黑木崖重新踏入江湖,他知道真相终有一日会在我们眼前彻底摊开。
他或许还没作好将一切都说出来的准备,也或许是想着能拖一日便算一日。于是在绿竹巷之前,他选择先来思过崖。
用往日的回忆加如今的美好日夜浇灌,他想留下我,他渴望留下我。
可是令狐冲,我更想知道真相。
当我突兀地直接说出这句话时,令狐冲久久地盯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看着他的样子,猛然想到,自己又任性地提出了不容反驳的要求。
我果然是这天底下最自负的人……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1:20
这段尘封多年的往事究竟应该从何处开始说起?
令狐冲其实并不愿意再去回忆这些,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是恨太多。只是如今,任他如何回避这些记忆,也有人固执地硬要逼着他再次面对。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1:20
令狐冲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1:21

——令狐冲!!扪心自问,你最爱的人究竟是谁!!!
猛地自床上翻身坐起,冷汗爬满全身,令狐冲的脑中尽是刚才梦到的往事。
被他的动作惊醒,枕边人撑起身子问:“又做噩梦了?”
喘着粗气,令狐冲努力平复内心翻腾的情绪,可盈盈的模样却仍在眼前挥之不去。忍不住回头,朦胧的夜色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将她认错了。
并没有做出替他擦汗这类温柔的举动,东方不败在黑夜中静静望着他,“此刻你若敢叫错我的名字,我就立刻杀了你。”
闻言,令狐冲突然笑了起来,“盈盈可没你这么霸道不讲理。”
用力将他推开一旁,东方不败越过他下了床。
“你去哪?”心一紧,令狐冲脱口问道。
披上外袍,东方不败头也不回地出了卧室。
起身追去庭院,看着她仰首默立在夜色中的样子,令狐冲似乎明白了她为何不高兴。缓缓走去,他立在她身前,“是你说要留下来住上几日。”
视线被他阻断,东方不败不悦侧头,“我知道。”
有些心疼地替她捋了捋额前碎发,“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才留在这绿竹巷,可我也不想看到你难受。”见对方并不言语,令狐冲微微叹了一口气,“如今你定会觉得这样与我待在一处身份尴尬,更何况这里不是黑木崖而是绿竹巷。”
终于抬眼看他,东方不败的眼中满是质疑。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放我离开?’
她的眼神像这样问道。
“别想着逃开我。”想也不想,令狐冲便断了她的念头,“你如今半丝内力都无,要抓到你易如反掌。”
“逃?”几不可见地挑眉,东方不败忽印掌在他胸前,轻轻使力,便是一道掌风将他吹得退了两步。
看着对方震愕的样子,东方不败自嘲地笑道:“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花了数十年才练就了一身武艺,一死,便了之了。可这区区数年的宝典心法,却哪怕死过返生也能悄无声息地跟过来。”翻手看着自己的右掌,她的面上有些嫌弃,“只是几个月而已,竟已恢复了两层……”
令狐冲记得很清楚,当年平一指与方证大师都反复替她查验过,确实是经脉、五脏六腑俱损,一身功力尽失。甚至她醒来的头两个月,他也不止一次检查过,内伤虽已愈合,但内力并无恢复的迹象。可如今……
抚了抚胸口她此前印掌的位置,尚有温热。
能如此这般准确地掌控力道,尽管只恢复了两层,但以她的功力来说,若是要从他身边无声无息离开已并非难事。
所以,“为何不离开?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了。”
看着他的眼睛,东方不败忽又移开视线,“你知道,我是个骄傲并且固执的人,我想知道的答案,在你没有说出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看着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涩然,令狐冲不禁上前将她拥进怀中,“不管是为了答案还是为了别的,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就好。”
东方不败有些难堪地咬了咬唇,却并不推开他。
“我们在这里住了两日,你便连着两日发了噩梦。”没有抬头,东方不败在他怀中闷声说道:“令狐冲,你还要将那些困住你的往事藏多久?”
“……你真的,那么想知道?”
“若你死了之后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你难道不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默了一阵,他答:“我不会随便挖心自残,自然也不可能在别人的身体里醒过来。”
怔了怔,东方不败抬眼看他,还没开口已被他打断了。
“我既然带你来了绿竹巷,自然也做好了将这一切都告诉你的准备。”稍微退开一点,令狐冲盯着她的眼睛,“但在此之前,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死死地盯着她,他一脸认真地说:“这次能等到你醒来,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大恩赐,而这种事情断不可能再发生一次。所以你给我听清楚,东方不败,我不准你再做傻事。”
回望着他,静默良久之后,她才低声道:“我不能答应你。”
“东方不败!”猛地抓住她肩头,令狐冲心中火起。
迎着他愤怒的视线,她并不躲闪,“令狐冲,我不想骗你,但现如今我也无法答应你任何事。”
看着她坚定的模样,令狐冲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不,他从来就改变不了她,一旦她决定了某件事,便哪怕天崩也一定会做下去。
这就是她东方不败,那个骄傲的,自负的,比任何人都更固执的东方不败……
她早就想好了之后要做什么。如今不做,只是不想若真有个万一还得带着遗憾和疑惑罢了。
呵,当真是个狠心的人,一如当年毫不犹豫地挖了心。
想来自己也是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一直拖着,能多一日便算一日……
心中有些刺痛,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令狐冲的声音里透着一点绝望,“即便如此,东方姑娘也会永远在我心中。”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1:22

这一切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这个问题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缠在他心上多时,却因为不敢去回忆,于是也就找不到答案。如今却是很轻易便寻到了。
成婚第二日,当盈盈突然说想回一趟黑木崖,想去冰湖边上走走开始,命运之轮就悄悄转动起来了。

对盈盈的要求并未留意,令狐冲想着她或许只是想念那处地方了,毕竟是从小生长的家。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处盈盈都会与他讲上一段她与父母的往事。
站在自己房前,盈盈默了一阵,突然说:“东方不败虽然作恶多端,但小时候对我倒也不错。”看着桌案上的一尊泥娃娃,盈盈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她害了我的爹爹,我虽不怕她,但也并不亲近她。那日生辰,她摆了尊娃娃在我案上,起先我爱不释手,知道是她送的之后,便‘不小心’摔碎了。”以手指轻抚泥人轮廓,“我假装伤心难过,但害怕却是实打实的。谁知东方不败竟连夜下山抓了捏泥人的工匠上来,逼着那人硬是捏了个一模一样的再送给我。并说若是再碎,便让他一样下场。”
“也就只有她才这般霸道又不讲理。”
收回手,盈盈毫不留恋,“确实,与其说她是在威胁工匠,倒不如说是在威胁我。”看了看我,她摇头笑道:“不说她了,我们再去别处走走。”
一路上总能看到许多日月神教的弟子,见了二人莫不恭恭敬敬地又是行礼又是祝福。久了多了,便觉得乏了。
“突然想去冰湖边走走。”远远望着那个地方,盈盈幽幽地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了。”
“也好,那边清净,省得再碰到你们神教弟子。”
回头睨他一眼,“怎么,如今是嫌弃我前任教主的身份了?”
“说得好像如今你已不是神教中人一样。”见她不满,令狐冲忙笑道:“好了,以前你是圣姑,如今依然还是圣姑,既然以前都不在意了,自然不会现在才来嫌弃。”
瞅了瞅他,盈盈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原本一切都好,令狐冲与任盈盈理应就这样简简单单终老一生才对。没有是非恩怨,不参与江湖纷争,就算不是轰轰烈烈,但至少可以相敬如宾。
令狐冲以为此生应该会这样一直平淡而又幸福下去,即便偶尔会想起一些旧事,想到一些故人,那也是埋在心底最古老的东西,无论是翻出来还是藏起来,终将随风而逝。
他真的这样认为。
只是突然之间,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轨迹终究还是错了。
立在冰湖边,望着那片墨蓝色的湖,盈盈忽就流下了眼泪。
看着她的模样,令狐冲不知为何心上一酸,于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忽然觉得好难过。”眼泪静静滑落,盈盈的眼中已染上了别的色彩,“像是听了什么凄苦的故事,心中悲伤不断。”
终于反应过来,令狐冲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沁凉沁凉的,让人好生心疼,“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是呐,好冷。”终于将视线收回,盈盈抬眼看他,“像是被泡在冰湖中一样。”
看着她的眼睛,令狐冲忽就恍了神。
甩了甩头,才道:“走吧。”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1:22
与盈盈离开黑木崖后,两人便又回到了绿竹巷。
虽是在黑木崖上成的婚,但盈盈说比起那里她更喜欢绿竹巷。其实住在哪里对令狐冲来说都没有区别,只要有她在身边,天涯海角皆是乐土。
在绿竹巷中抚琴吹箫,或一同去洛阳城中走上一走,又或约上几位故友恒山脚下开怀畅饮,如此与世无争的日子虽说清闲,倒也乐得自在。
两人似乎都忘了冰湖边上的那一幕,只当是她重游故地多愁善感,于是伤春悲秋了。
直到这日与田伯光叙旧拼酒,正酣畅时,不好杯盏的盈盈也一时兴起参与进来。端着宽口大碗,她豪爽地一饮而尽。
田伯光愣愣地瞅着她,“圣姑真是好酒量啊,以前怎没瞧出来?”说着,满脸坏笑地看向令狐冲,“莫不是跟得令狐兄弟久了,连酒量也随了他?”
换做以前,盈盈定会娇嗔地说上他两句,今日却只是斜他一眼,“怎么,难道就许你们喝不准我喝么?”
“岂敢岂敢,”田伯光取笑道:“嫂子发话,在下自当遵从!”
一声‘嫂子’终究是让盈盈面浅了,看了令狐冲一眼,只道:“还是叫我任大小姐吧,那什么什么,听着怪别扭的。”
忍不住笑了两声,田伯光凑过去说:“嫂子别害羞,我多叫两声,你听着听着自然就顺耳了。”
跺脚嗔道:“田伯光!”
令狐冲又贪了口酒才抹抹嘴出来打圆场,“田兄,恒山近来可好?”
自大婚之后便没再见过仪琳,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挑眉看向令狐冲,田伯光率性地直接戳破他,“想问仪琳师父就直说,拐弯抹角问什么恒山呐。”
令狐冲面上一讪,只得摇头,“那仪琳近来可好?多日不见,倒是有些惦念。”
相处日久,令狐冲已真心将她当做了妹妹。如今这世上他已半个亲人都不剩,真要说的话,就只剩她了。可又正因为是她,才让令狐冲无法坦然地关心。一是知道自己不见她才是对她最好,二是……
眼中光芒一暗,便不再想下去了。
“仪琳师父倒也没什么变化,日日清心念佛,我虽知她尚未完全放下你,但至少她喜欢如今这样。”无所谓地摇头,田伯光说:“我也是这样,只要仪琳师父喜欢,她觉得这样开心那就这样好了。”
点点头,令狐冲没有说话。
反倒是盈盈盯着田伯光,一脸认真地说:“田伯光,如今我们都不在她身边,你可要好生照顾她。”
愣愣地盯着她,田伯光反应了半晌才答:“这个我自然知道。”说完,又扭头自言自语,“这语气怎这么熟悉……”
令狐冲闻言一愣,一个人名浮上心头。猛灌一口酒,硬是将那名字生生压了回去。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1:22
苍翠的竹林中剑气游走衣带翻飞,漫天灰绿被劲风扫落,从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如一阵雨。
持剑随意挥动,或走几招华山,或走几招泰山,意兴上来时接连翻出几掌,将那飘落的竹叶圈成一团,最后在顶上猛地打散。
身边响起几声轻笑,令狐冲立在竹叶雨中回头,便看到盈盈一袭水蓝色男装,束着发髻轻步而来。
“冲哥真是好兴致,竹叶也能玩上一阵。”走到他身边,盈盈抬手将落在他头上的叶子拾在手中把玩,“像个大孩子一样。”
看着她青年公子的模样,令狐冲咧唇笑道:“盈盈才是好兴致,怎么穿起了男装?”
展臂在他身前轻轻转了一圈,盈盈笑问:“我这身装扮好看吗?”不等对方回答,她又接着道:“此去金顶灵鹫寺拜访方证大师,女装多有不便,还是这样好些。”
细想也是,灵鹫寺毕竟不接女客,哪怕方证大师不觉不妥,自己也该多注意才是。于是点头道:“还是盈盈想的周全。”
“全因方证大师私下授了易筋经,让你内伤全好不单止,功力更是大涨,亲自登门拜谢也是自然的。”说着,盈盈抬头瞅了瞅漫天的竹叶雨,忽而又说:“我也许久没活动筋骨了。冲哥,我来陪你走几招如何?”
挑眉,“难得你肯陪我。”
睨他一眼,“说得我平日没有陪你一样。”
嬉笑地望着她,令狐冲满不在意地说:“那不一样。你若每日都能陪我走上几招,那就最好了。”
“贪心。”说罢,也不等他反应,已是一招偷了过来。
持剑一挡,令狐冲一面向后退开一面咂嘴,“啧啧,竟然偷袭。”
回腕倩立,盈盈笑而不语。
抖了抖手中长剑,令狐冲也来了兴致,“若是让我抓到,可是要打屁股的。”
面上微红,瞅了瞅他的长剑,又瞅了瞅自己腕上的手环,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吃亏。倒不是打不过他,只是觉得气势上输了一截。于是不假思索地在脑后一扯,束发的发带被直接抽了出来,一头青丝滑落,在林中随风飞舞。手上暗暗运力,柔软的发带顿时笔挺如剑。
看着她手中的发带,令狐冲顿时愣住了。
便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盈盈已提‘剑’到了他面前。堪堪避过,对上盈盈挑衅的目光,令狐冲收敛心神,压下了心头回忆,专注于手中长剑。
来往数十招,已显然不是在比试倒更像是调情了。一剑荡开盈盈手中的发带,令狐冲挂着浅笑,身子紧贴着彼此擦过,虽只是短短一瞬,但对方的体温却已传递过来。
暖暖的,微微发烫。
盈盈的眸光突然一转,却不知是气了还是羞了,趁两人于空中相错避无可避之时,手腕下压,发带便‘啪’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紧接着,不等令狐冲开口,已踏着青竹借力回来,发带直指眉心。
令狐冲的反应也不慢,以破剑式巧妙化解,数招下来,一套独孤九剑耍得滴水不漏。饶是如此,令狐冲却是越来越惊心。
盈盈的剑招越来越快,与她最开始的随性而使大相径庭,剑招看似潇洒随意,实则招招凌厉,处处透着一股不属于她的桀骜不驯,看得令狐冲是又陌生又熟悉。
如此霸道又骄傲自负的剑招,却偏偏每一招都恰如其分地迎合着他的独孤九剑,不待一整套使完,令狐冲已瞧准机会趁她出手时一把夺下她手中发带,并紧紧握在掌心。
垂目望着手中的发带,虽然已经很旧了,却异常干净。下意识地用力握住,令狐冲低着头没有说话。
立在对面的盈盈心中也有些惊讶,自己刚才使的这套剑法分明不曾学过,却为何突然间使了出来?甚至还这么熟练,犹如曾练过许多年一般。咬了咬唇,她不敢深想,只当是她从前看那人用得多了,潜移默化学了些,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可是这剑法又为何偏偏与冲哥的独孤九剑配合地天衣无缝?竟仿佛是专门替他喂招般刻意敛了锋芒。想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了令狐冲一眼,却见他低头盯着发带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他这般模样,盈盈脑中一昏,竟突然浮现出了一些零散的画面。
稻田,思过崖。盈盈的眼前只有冲哥,可看不见的‘自己’却分明不是她,因为这些地方她都不曾去过。
心上忽又泛起一阵熟悉的痛楚。
这痛楚她实在是太清楚了,从冰湖边第一次发作开始,时不时就会痛上一阵。起初以为是换心的后遗症,但平一指却说她身体无恙恢复得很好。后来才慢慢察觉到,这阵痛楚应该属于这颗心脏的原主人。
原来不止疼痛被留了下来,就连记忆也随着时日增多而渐渐浮现出来。
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心口跳动的位置,盈盈皱着眉没有说话。
这颗心脏究竟是谁的?
眼前突然又闪过这样一幕:断崖边,‘自己’亲手将这发带缠于他指尖,一圈一圈,每一次缠绕都仿佛有无尽说不出口的话语,妄图借由这根发带传递给他。而眼前的冲哥则用一种她不曾见过的眼神定定望着‘自己’。
盈盈记忆中的冲哥永远乐观开朗不拘小节,却从未见他如此欲言又止,如此隐忍过。像是压着许多无法表达的情绪,藏着许多不可说出来的秘密……
视线忽然拉近,她看到冲哥的脸在眼前一瞬放大了。
唇上仿佛也能尝到那种冰凉。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断崖,看着崖上直挺挺地立着一动不动的身影,盈盈的心又是狠狠一痛。却不再是那颗心脏的记忆,而是来自她自己。
只消一眼便察觉到了,‘自己’离开前,冲哥的眼中满是挣扎。
脑中的碎片回忆终于消失了,视野恢复清明,可心却再也清明不了了。
哪怕只看到了一些无声的画面,但盈盈已经猜到这是谁的心脏了。
东方不败。竟然是她……
难怪自己会突然使出她的剑法。
咬唇死死盯着令狐冲手中的发带,他一直压在箱底的这根东西,原来是她还回来的。
盈盈一直知道令狐冲曾爱过那个人,却不知道他到如今竟还爱着她!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3:49
令狐冲从来没问过平一指,他当初为盈盈换上的心脏究竟是何人的。
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一想到这颗心脏是从另一个活人身上生生挖了出来,便有些不忍知道那人的身份。毕竟他最想的是让盈盈活着。
原来他也是极其自私的人,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不顾他人死活。
所以他从来不曾猜测过。
也因此,当盈盈在冰湖边留下莫名的眼泪时,他不曾怀疑;当盈盈偶尔说出匪夷所思的话时,他没有多想;甚至当她开始作出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时,他也当作看不明白。
可他心里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吗?是没有,还是不敢?
三尸脑神丹真的是随便一人的心脏就能化解的?还是说,必须是某类特定的人才可以?比如,对这种丹药了如指掌甚至可能有抗体的人……
——令狐冲,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手一抖,被林间的风吹过,掌心的发带便轻易溜了出去,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后落进泥里。微微泛白的青色发带静静躺在泥地上,黑黄的枯叶将之围得密不透风,让原本洁净的发带染上了污渍。
一如那原本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骄傲之人,最终却像这发带般碾落成泥……
令狐冲突然笑了起来。
不,这是不可能的。那个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兀自摇头,他上前几步欲弯腰拾起这根发带。
“已经脏了。”盯着他一瞬静止的身子,盈盈的语气毫无起伏,“残旧如此,这发带不要也罢。”
竹林里的风丝毫不曾停下,摇得四周沙沙作响,间或还有几片竹叶熬不住从顶上飘落下来。披散的长发也被风吹得有些乱了,拉扯纠缠着,将盈盈的半张面容偷偷藏了起来,于是只能看到她灼灼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令狐冲身上。
弯腰的动作只停了一瞬,令狐冲依旧将那发带抓到了掌心,许是动作有些大了,指甲里进了泥和碎叶,咯得指尖微疼。
笑着,他说:“洗洗就干净了。”
令狐冲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感觉,一方面在害怕着什么,一方面又在不舍着什么。于是抓起发带用力握着,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的稻草,只要将它洗干净重新扔进衣柜最底层,便能将许多东西通通压住,不再翻出来。
忽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抬头一脸轻松地望着盈盈,“你若不喜欢,今后不用就是了。”说着,他上前牵起盈盈的手,认真说道:“如今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开心就好。”
看得出他是真心这样想的,盈盈的面上终于又有了温度,“只要能和你一起,我便怎样都是开心的。”
默默望了她一阵,令狐冲忍不住将她拥进怀中。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如今盈盈才是自己的妻,才是自己应该全心对待的人。至于那个人,她那样骄傲,定不会有谁伤得到她,就算是自己,她怕是也不允许再心心念着徒添伤害了吧。
她若不想,则无人可以强逼;她若想忘,就连她自己也不许违逆。
这便是她。
或许她只有离了我才能真正潇洒地活着,就像没遇到我之前那样。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3:50
。。。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7:40


左冷禅死后,五岳剑派各自为阵形如散沙,而日月神教虽说因为盈盈的关系一心追寻创教初心不再为恶,但它在世人心底留下的阴影又岂是轻易便能化解的。
尽管教中的人已甚少出现,但江湖上的各路人马却依旧闻教心怯,欲除之而后快。故此,呼吁德高望重之人重振五岳剑派的声音越来越盛,哪怕并不与魔教开战,至少也能有个主心骨稳定人心。
可如今各大剑派元气大伤,竟是连一个能服众的人都没有。于是各派人士都将目光落到了金顶灵鹫寺,方证大师身上。
如今怕是也只有像大师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才能稳定人心了,奈何大师四大皆空不欲参与江湖纷争,更何况魔教已不作恶,便更没有理由接受了。
令狐冲虽然已经决定退出江湖,但也不想看到五岳剑派再出现一个左冷禅,此番前去拜访方证大师,一是多谢大师赠予心法易筋经救其性命,二是想知道大师真正的想法。
若是可以,能有大师出面稳定大局,对江湖来说也是一大喜事。
一路上,令狐冲已想好了应当如何说,甚至也想到了大师拒绝后自己又该如何说,可惜很多事并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顺利进行。
离开绿竹林后,盈盈的身子明显开始衰弱了。
起先只是走神的时间比往日多了,到后来,就连睡眠也渐渐多了起来。整日觉得疲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脸色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因此根本等不到见方证大师,令狐冲不得不中途放弃此行。
在山脚的镇上找了家客栈住着,令狐冲几乎请来了全镇的大夫,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盈盈的身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反观盈盈,却像是不在乎般,虽然配合,却不积极。
“为什么……”坐在床边,令狐冲紧紧握着盈盈的手。
视线穿透了他的身子,盈盈望着窗外淅沥沥的雨,默了很长一阵子才幽幽地说:“这段日子,总是在下雨。”
令狐冲此刻可没心思理会外面下不下雨,他只想知道盈盈的身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到底如何才能治好她。
咬着牙,他沉声道:“明日一早,我便去找平一指。”
连三尸脑神丹都难不倒他,他定有办法能助她复原。
“冲哥。”视线终于对上他的,盈盈的眼中忽然有了泪,“我不想离开你。”
大力握住她的手,令狐冲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7:40
令狐冲与平一指的谈话,盈盈其实全都听到了。
以为她尚在熟睡,于是只隔着一扇门,却不知她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体弱不想睁眼而已。因此她听到了平一指惋惜却不惊讶的声音,也听到了令狐冲的着急。
“实不相瞒,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找你们。圣姑的心脏,不知何故正在枯萎……”
意料之外的对话终于让盈盈睁开了眼。一片昏暗的客栈房间,孤灯静立在桌案上,洒了一室昏黄的光。
原来自己的心脏一直被平一指小心收着,甚至一度鲜活如生,却从某日开始逐渐枯萎了。先是小片乌黑,如淋漓鲜血中滴了墨,一点一点,慢慢晕开了。
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掌下跳动着另一个人的心脏,铿锵有力,与自己这了无生气的躯体截然相反。
呵,不由觉得好笑。果然不管是挖掉了还是怎样,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哪怕是贴心收着,也终究不会属于自己。心是,人亦是。
枯萎的心脏与枯萎的自己本就是一对,只是他们都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能拼在一起凑在一起,便可以这样一世。可是冲哥,这些都只是假象而已……
心上有些酸涩,盈盈乏力地闭上了眼。
“圣姑如今的状态无论怎么看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正在被那颗心脏拒绝、排斥。”平一指的话中满是不确定,“可没理由啊,换心至今已有半年,怎么会如今才出现这样的症状?可若不是这样,又如何解释她心跳有力身体却这般虚弱?”
拒绝?排斥?
安静地躺在柔软的被褥中,盈盈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唇。
他们并不知道,被拒绝和排斥的并不是她,恰恰相反,是她的潜意识在拒绝这颗心脏。
竹林中,她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东方不败的片段回忆,最初以为只是一时而已,过段日子便不会再看到那些了,然而这些破碎的回忆非但没有如她所愿的消失,反而随着时日增多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完整了。
只要看到甚至只是听到一个触发点,不属于自己的回忆便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的脑中、梦中。酒,剑,杏花,令狐冲。
以及山洞。
他们明明只是在翻越山岭时为了避雨而随便选了一处山洞,她甚至全无准备,可那段记忆就这样突然地,赤裸裸地扔到了眼前,砸得她头晕目眩。
梦境中是另一处不知在何地的复杂洞穴,洞内两进两出甚是宽敞,洞口却地形复杂俨然一道天然屏障,挡风遮雨不说,就连野兽也轻易察觉不到这里。
雪狼怕是追不来了。
没来由的,盈盈心中就是知道在洞外徘徊的不是别的,正是雪狼。对此虽然惊讶,却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计较这些了。因为在她眼前上演的一幕幕,均如钝剑割心般难以承受。
她看到冲哥婉转述说又暗自神伤,她看到‘自己’不再隐忍吐露心事,她看到冲哥一瞬红了眼眶流了泪……
他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却发现她早在自己之前便已经有了情。千言万语,都敌不过她一句‘一见你,就变得不像我自己’。于是,再难抑制。
一件件抛开的衣衫犹如一场华丽的雨,大朵大朵地绽放在空中,最后徐徐落下,搭在地上、石上、简易的草席上。以外袍铺垫的‘床’上,他的双眼如炽热的火,唇舌却偏偏温柔似水,那专情又细致的模样,是盈盈从未见过的。
这是如何摧心蚀骨的认知……
若不是见过他此刻的模样,她又怎么会知道,与她同床共枕半年有多的这个男人,真正动情时原来是这个样子……
再也忍受不了用这种角度来看他,内心拼命挣扎,哪怕挣不脱这个梦境,至少不要再做那个人也行啊!在心底疯狂呐喊,身体一轻,犹如附在东方不败体内的自己终于挣脱出来了。
摇晃着踩着那双并不存在的腿退开几步,盈盈只觉得心脏与丹田同时一痛,一口血迫不及防地吐了出来。于是那双纠缠的人影也犹如被血晕开的画纸般,慢慢消失不见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7:41
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在今日放了晴,推开纸窗,清晨的风夹着雨后清爽的泥土味袭了进来。
经平一指细心调理了几天,盈盈的气色总算比之前好了不少,精神恢复了一些,面上也稍微有了血色。这两日已能起身在房里稍微活动几步,清粥也能喝下小半碗了。
见她如此,令狐冲一直紧锁的眉才稍微舒了一点。
时值四月,正是桃李争相斗艳的时分,客栈后院的杏花却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掌柜的说今年的花开得早,这个时候落实属正常。可看着这满院残花,终归还是有些惋惜。
“在看什么?”
背上一暖,盈盈没有回头,只坐在窗边瞅着那树残花,“春意正浓,可它却早早谢了。”
顺着她的视线,令狐冲也看到了那棵杏树,大片雪白洒在了树下,只余下零星几朵还藏在新生的绿叶中。笑了笑,说:“抽了许多嫩芽,也算是春了。”
静静瞅着那树,盈盈忽然说道:“黑木崖上也有一片杏树林。”
听她突然提起,令狐冲不由看向她,“想黑木崖了?”成婚之后,已经快半年不曾回去过了。
摇头,“不是我种的。”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个人喜欢而已。”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二人之间已轻易不再说出那个名字,但凡提到,均是‘那个人’‘她’一笔带过。
看了看她,令狐冲岔开话题,“对了,方证大师和恒山的师姐师妹们这两日便会来。”
有些惊讶,盈盈终于回头看向令狐冲,“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许是我前些日子四处寻医之事被他们知道了。”
令狐冲虽然说得轻巧,但事实上,当平一指也对盈盈的病束手无策只能尽量拖延之后,他便像疯了似的满世界寻求名医来治她。可世人都知道,若是连杀人名医平一指都没办法的病症,其他大夫又如何能治。令狐冲也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无法接受而已。
可各式各样的办法都试过了,盈盈的病依然不见好,甚至渐渐连经络、肺腑都有了损伤。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离他们最近的方证大师自然很容易就收到了这一消息,恰逢恒山掌门仪玉携众弟子做客灵鹫寺,自然也一同知道了。
想到恒山出了名的治伤灵药以及方证大师苦练多年的易筋经纯厚内功,只习了半年的自己必然还有许多地方无法领悟,也自然有很多事情无法做到。自己救不了,不代表方证大师也救不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令狐冲忍不住紧紧握住盈盈的手,“等方证大师他们来了,说不定你的病就有法子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5 17:41
师门与东方不败,令狐冲最终选择了后者。于是被逐出师门,与养育、教导自己的师父师娘形同陌路,哀从中来的令狐冲还来不及享受两情相悦带来的幸福,便加重了伤势,倒地不起。
宏图霸业与令狐冲,东方不败也选了后者。于是甘愿被囚灵鹫寺,哪怕从此再不见他,也只求他能安好如初。
苍天不悯,一夜夫妻,再相见时竟只能刀剑相向……
这些往事,一部分是见到方证大师后东方不败的回忆告诉盈盈的,一部分是她当年亲眼见的,亲耳听的。
——就算我死,也不是可以随便杀人的理由。
那些日子,盈盈总能见着他拧一壶酒仰头大灌,一边摇头,一边如催眠般自言自语。当时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才算是懂了。
林中的那一剑,断崖诀别后便算是刺在了他的身上……
他始终无法原谅她任意杀人的行为,哪怕是因为自己。可与此同时,也痛恨着那样的自己。
锥心一剑毁了彻夜美好。
他们之间其实并不存在什么误会,因为就算重来一次,哪怕他当时就知道真相,这一剑怕是也会刺下去……
盈盈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恨多一点还是悔多一点,她只知道哪怕那个人就此消失,也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痕,甚至每想起一分,便会多痛一分。
小师妹的两小无猜,自己的情深义重,通通都比不上那人的铭心刻骨。如此一想,倒不如当时死的人是她自己,这样一来,至少他能永远记着……
“阿弥陀佛。”
客栈后院,方证大师出声打断了杏树下默立沉思的人,“任大小姐何苦糟践自己性命。”
回首看去,“大师出家之人,竟喜欢管些闲事。”心思繁重,不自觉带了几分那人的口气,于是甫一说完便皱了眉,心中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将她的不悦看在眼里,方证单手合十点头说道:“出家人自当四大皆空看破生死,老衲只是不愿见人舍生求死,最终苦了有情之人。”
有情之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盈盈抿唇轻笑起来。他令狐冲对自己当真有情?想起山洞中他炽热且专注的眼神,心上一冷,唇边的笑便也冻住了。轻轻叹息,她终于自杏树下走了出来,“大师这些日子为我运功疗伤,大耗内力,我任盈盈无以为报。”
“阿弥陀佛,可惜老衲的易筋经虽治得好任大小姐的内伤,却治不了心伤。”几次疗伤下来,她的内伤伤了好,好了又伤,一股内力总在体内蛮横四窜,或郁结于心,或伤及经络腑脏,如此这般,任是铁打的身子也终会遭受不住。而这股力不是别人的,正是她任盈盈自身习了多年的内力。
令狐冲与平一指也都知道这一点,却无人知道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任大小姐,这是我恒山的治伤灵药,虽然平大夫什么都不说,但总得试试,说不定会有效呢?
——谢谢仪琳。
初来客栈那日,方证无意中看到恒山派仪琳师侄给她送了良药,本不在意,却不料仪琳师侄走后,她忽望着那药喃喃自语。
——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不让我痛快死了?
方证不知道那个当初死了的人是谁,也不明白已与令狐少侠做了神仙眷侣的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心灰意冷的话,但他却突然想到,任大小姐的内伤怕是自己所为。
像是与什么无形的东西做着斗争,敌不过,最终只能损了自己。
想到这里,方证忍不住又是一叹,“阿弥陀佛……”
看着他的模样,盈盈以为他是为自己的伤势忧心,便说:“大师不必介怀,生死有命。”
原本半年前她就该死了,是令狐冲与平一指硬将她留了下来。如今她的三尸脑神丹虽然解了,却反而被另一样更痛苦也更恐怖的东西缠住了。
记忆。
她是心知肚明的,自己偶尔说出的话,偶尔做出的举动,以及后来的回忆。这颗心脏尽管在她的胸腔中跳动,却还是倔强地带着前主人的记忆一直活在她体内。这是比三尸脑神丹更为恐怖的事实。
她竟终此一生也无法摆脱那个人……
没有比这更难以接受的事情了,更何况是在知道那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之后。
心中隐隐有了惧,于是便慢慢催生出了恨,她恨这颗心脏,也恨自己。
——令狐冲,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暗暗拽紧双拳,东方不败,你送的究竟是个礼物,还是一个诅咒?
看着眼前带着些许倔强立在那里的任盈盈,方证大师不知怎的,竟无端端地想起了当年灵鹫寺上同样倔强又骄傲的人。一时愣怔中,已忍不住低声道:“你这模样让老衲想起了一位故人。”
心中本就有恨,此刻突然听他提起,一气之下,体内真气又是一通乱走,撑得身子生生地疼,摇晃几步,眼看就要不支。
方证正欲上前时,身边一黑,令狐冲已提着内力落到了她身边,“盈盈!”
体内真气乱窜,盈盈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听到有人叫她,抬眼,便看到了他焦急的脸,本该是暖心的举动,却不知为何忽然与山洞中的模样重叠了,心上狠狠一痛,竟毫无预兆地朝着他的心口奋力一掌!
别碰我!
猛地向后大退几步,令狐冲与盈盈几乎同时软倒下来。
单膝跪地,被击中的胸前痛楚难当,令狐冲死死咬牙才忍着将腥甜压回腹里。饶是如此,竟也是一头冷汗。
盈盈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所幸这一掌将体内暴走的真气都打了出去,只奈何体弱多时,这才撑不住跪坐在地上,却也脸白如纸。
“盈盈!”稍微缓了一阵,令狐冲才又上前扶住盈盈,无力拉她起来,就随她一道坐在地上。
方证大师一面皱眉一面将两人都扶了起来,替二人把了脉,便回头朝闻声而来的平一指、仪琳等人吩咐,“扶他们进房。”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6 17:44
很多时候,无心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才是本心。


在绿竹巷休养了几月,盈盈的身子始终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差了。为此,平一指与令狐冲都可谓是操碎了心。日日以内力疏通调动她体内郁结的真气,再喂她服下平一指调配的各种汤药,却也只能勉强吊着她的性命,拖延时日罢了。反而是内力运得越多,她的五脏六腑以及经络便越伤,可若不用,怕是连半日都撑不过。
这样伤本的治法若不是到了最后关头,令狐冲说什么也不会用。
再看令狐冲,客栈中盈盈的全力一掌虽然让他受伤颇重,但原本静养一阵很快就能痊愈。可如今盈盈这个样子,他如何能静心养伤?更何况还得日日为她疏导真气,故此内伤久久未见起色,任他平一指如何劝说他也不管不顾。
在他心里,盈盈就是他仅剩的一切,她若死了,他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这一切盈盈其实都看在眼里,换作往常,她定会因为他的付出感动不已也心痛不已,可如今,她竟无法对此感动起来。
——所有关心我以及我关心的人都已离我而去……
这些日子,尽管盈盈的精神不佳,但记忆却出奇的好,就连许久之前的往事都能记起。比如那天夜里,令狐冲以为自己死了欲拔剑自刎时所说的话,如今她也能清楚地记起来。
关心他以及他关心的人。
他的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都死了,他的亲人已全都不在了。若她不是换了心,若她不是看到了那个人所有的记忆,便一定只会这样想。
可她现在知道了。他口中说的那些离他而去的人中,怕是也有那个人吧。
——有生之年,我们不会再见了。
断崖边,她对他决绝地说道。
确实,所有他想关心的人都不会再见了。哪怕那人尚且活着,只要她不想见,他便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他清楚那个人,正如盈盈也清楚他一般。
呵,他或许会认为那人销声匿迹只是躲到什么地方隐居避世了,但若是让他知道那人其实早已死了,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盈盈突然很想看一看。
反正都要死了,终日这样苟活着也是无趣,找点乐事瞧瞧该多有意思。
扭曲地想着这样的事情,惨白的面上竟多了几丝血色。
盈盈恨他,越来越恨了。
起初只是怨,只是不甘心,如今将死,所有情绪通通放大,怨也就成了恨。她恨他宁愿爱一个彻底消失了的人也不肯全心爱她;她恨他一次又一次强硬留住她的命,让她饱受折磨。一年前是这样,一年后还是这样。他让她连死都这么不干不脆!
她最恨的是自己靠着那个人的心脏苟活至今,而他却浑然不知!
凭什么让她一个人背负这么多?!凭什么让她一个人缠在他二人的回忆中痛苦挣扎?!凭什么只让她难受心痛,他却可以置身事外?!凭什么!!
令狐冲,即便要死,我也要你陪我一起痛苦!!!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6 17:45
“令狐冲,有没有酒?”
昏黄的竹舍内,盈盈坐在桌前抚琴,清澈却不连贯的弦音一一蹦出,一个一个音节,如砸在了令狐冲的心上,生生地疼。
立在桌边,短短三个字的姓名,却让令狐冲浑身僵硬。
兀自抚琴,盈盈不理会他的僵硬,只如回忆般望着悠远的虚空,“喝酒舞剑,倒真是惬意。”手上动作一顿,琴音顿时全消,“她总说我样样都比不上她,就连我最擅长的琴也都逊色于她。”说着,她抬眼看向令狐冲,“忘了,你似乎还未听过她抚琴。如今,也已经没机会再听了。”
“盈盈,你在说什么?”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令狐冲只觉得眼前的人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盈盈合掌轻笑,“我虽样样都输给她,却唯独有一样胜过了她。”转眼牢牢盯着令狐冲,她眼中的光芒尖锐,直刺他眼底,“那就是我可以比她更狠心!”
似被她的目光惊到,令狐冲怔了怔,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盈盈勾唇微笑,苍白的面上残忍一闪而过,“令狐冲,我也有个礼物想要送给你。”
一言出,令狐冲如遭雷击。
而盈盈却并未收敛,只继续说道:“她当日送了一个吻给你,而我今日则想送你一个真相。你可愿听听看?”
“盈盈!”忽就上前抓住她的双肩,令狐冲不知为何,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盈盈的眼中残忍更甚,“令狐冲,我就不信你从未仔细想过。为什么我会变得越来越像她。语气像她,举动像她,就连如今行事风格也越来越像了。”反手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她将他牵引到自己胸前,让他的掌心紧紧贴着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里面的这个东西,你当真不好奇?”
如烫手般猛地抽回来,令狐冲‘噔噔’大退两步,额上竟有细密的汗渗出。
嗤笑一声,盈盈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以为三尸脑神丹是那么好解的?随便一人的心脏就能化解?你错了,这世上只有一人有这本事,也只有一人不将这种毒放在眼里。因为此毒本就是她所研制,甚至每日在各种毒药下幸存下来,早已百毒不侵了。令狐冲,这颗心脏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东方不败!”
不,不会……
体内气息翻涌,令狐冲兀自摇头否定,却没能看到盈盈眼中越来越盛的恨。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突然知道你们的往事?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与她越来越相似?全都拜她这颗心脏所赐!我甚至还能看到她被挖心的过程。鲜血淋漓,而她则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没了生气。”
“令狐冲,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早在为我换心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有生之年,我们不会再见了。
‘噗’,难以抑制的腥甜冲口而出,胸前剧痛导致脚步不稳,于是单膝跪了下来,令狐冲的面上血色尽失。
看着他此刻的样子,盈盈原以为自己会觉得很痛快,但原来不是。她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恨,没有爱,也没有痛,她只是犹如一个陌生人般静静望着他,看着他痛极的模样,心上再无半分感觉。
爱得太久,也恨得太累,她如今什么都不想要了。
就这样死了吧,再也不用被逼回忆别人的往事,也不用再看着他情深义重的模样自欺欺人。
他爱的人从来就不是她。
自嘲地笑着,强撑的身子终于软倒下来,‘嘭’一声摔在地板上。
“盈盈!”猛地回过神来,不顾内息错乱的自己,令狐冲踉跄着爬起来冲到她身边。紧紧抱着她虚软的身子,感受到她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不禁悲从中来,“盈盈……”
眼泪大滴大滴地滑了下来,趟到嘴边,与殷红的血液混在一起,最终滴在她素白的袍子上。
看着他的泪,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却不想眼泪还是滚了下来。哽咽着,她抬手轻抚他的脸,这些日子以来,他瘦了很多。
“冲哥……”
气若游丝的两个字,让令狐冲悲恸更甚了,死死搂着她的身子,他的嗓音有些颤抖,“不要离开我,盈盈,不要离开我……”
微微皱眉,却只是苍白地笑着,“令狐冲,你根本就不曾爱过我。”又何必再装作一副深爱的模样。
怔了怔,忙急急地说:“你我已是夫妻,我怎会不爱你!”
夫妻?呵,夫妻!
用力推他一掌,奈何他却纹丝不动。心上有气,语气便又尖锐起来,“别再骗你自己了!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一句话落,连气息都开始乱了。
“盈盈!不要说话!别再说话了!”
然而盈盈却不听他的,望着他的眼睛,她问:“你问问自己,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感动?”
“自然是爱!”
事到如今,他竟还在自欺欺人!
“令狐冲!!”极怒攻心,盈盈的唇边有鲜血溢出,却仍是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着他,“扪心自问,你最爱的人究竟是谁!!!是我?还是我体内的这颗心!!!”
忽就愣住了,令狐冲答不上来。
不是他回答不了,而是刚才强迫自己遗忘的事实又被她提了起来。
盈盈体内的心脏,东方不败的心脏,东方……
心上一痛,眸中的光自然也就变了。
看着他的模样,哪怕他什么都没说,盈盈却已经知道答案了。挂着惨白的笑,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令狐冲,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6 17:55


九月的洛阳阳光正好,于是绿竹巷的庭院内,平一指张罗着晒着他辛苦弄来的药材。要知道这些药材之珍贵非有钱就能买到,却只有这些珍稀药材才延得了圣姑性命。
在他身后,门边搭了一把竹制躺椅,盈盈正躺在这里瞅着庭院中的阳光怔怔出神。
“平一指。”她忽轻声唤道,寂寥的视线却只望着那片明晃晃的光。
“圣姑何事?”手中的功夫并未停下,平一指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说,我与东方不败同样都是神教中人,为何他能接受我,却无法接受她?”
笑了笑,平一指想也不想就说:“因为他在乎你啊。”
仿佛没有听到般,漠然地,盈盈又问:“他为何无法接受她?”
见她问得认真,平一指索性放下了手中药材,想了想才说:“因为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牢牢注视着他的眼睛,盈盈毫不退让地道:“我也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我也杀过人。”
怔了怔,平一指竟无法反驳。甚至他还知道圣姑当初为救出任教主,曾利用过令狐公子。
依旧还是那个问题,她黯淡的语气似在发问,却又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什么。
“他为什么可以原谅我,却独独无法原谅她……”


‘哒哒’的脚步声在幽静的竹林中回响,寂静的夜色下,手捧锦盒的平一指以及他身后碰巧在竹林外遇到的方证大师以及仪琳都面有忧色地朝竹舍赶去。
锦盒中经年不化的寒冰因为离开了那个极寒之地而终于开始融化了,冰凉的且带着些许异味的黄褐色液体从锦盒底部淌了出来,濡湿了平一指素蓝色的袖口。
随着锦盒下渗出的液体越来越多,平一指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了。他知道,圣姑此刻的状况非常不好。见他步子越来越急,方证及仪琳的心里也都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等他们终于赶到时,一片漆黑的竹舍以及连风都静止的死寂让三人不约而同地顿了脚步。
自打他们回到这绿竹巷以来,这间竹舍便从未在夜里断过灯火,哪怕全都睡下了,圣姑也必定会吩咐令狐冲留下一盏灯。她说夜里太黑,看不见的东西太多,所以静不下心。
看着眼前半点光都没有的竹舍,平一指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于是大踏步地直奔卧室,敞开的房门让他的心越发凉了起来。
“令狐公子!圣姑!”急匆匆地跑进去,却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
方证只看到他背影一僵,手中的锦盒便‘啪’一声掉在地上,盒盖飞出,一个包裹在厚冰中的心脏‘咕噜噜’地滚了出来,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黑褐色的水渍。
饶是之前已听平一指提过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真的亲眼看到后,仪琳还是忍不住白了脸。腐臭的味道一窝蜂地从锦盒中涌出,瞬间漫了整间屋子,让本就有所不适的仪琳更是不自觉地停在了门口,不敢再往里走。
直到平一指忽然跪了下来,额头紧贴地板,戚戚然地喊:“圣姑……”
心一惊,仪琳这才跨进卧室。
卧室中依旧漆黑一片,但纸窗外的月光隐隐约约地透了进来,于是夜色并不妨碍这三人将房中一切尽收眼底。
清冷的卧室中,令狐冲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僵硬的身子犹如石像,可双臂却极尽温柔地护着怀中的人。在他的臂弯中,盈盈侧头靠在他胸前,垂在地上的右手无力地摊着,竟半丝生气也无。
‘刺啦’一声,被方证点燃的烛火摇曳了两下便静止不动了,看着恢复明亮的室内,方证不禁双手合十默念起来。
仪琳愣是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惨白了一张脸,蹑手蹑脚地朝那两人走去。在令狐冲身前蹲下,然而对方却完全看不到她般,依旧那样坐着,双目无神,面上除了已干的泪痕血迹外,竟一丝表情也没有。
不敢再看他的脸,仪琳低头看着他怀中状似睡着的盈盈。
“任,任大小姐……”弱弱地喊了一声,她伸手碰了碰她垂在地板上的右手,冰凉的体温让她一下子收回手来,愣了一秒,眼泪才夺眶而出。
“怎么会这样?”看着令狐冲怀中明显没了呼吸的人,平一指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这不可能,离开之前我明明替圣姑做了检查,没理由这么快啊……”
这才两天时间,他不过就是回了一趟黑木崖,去冰湖取了点东西……
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平一指话音一收,身子立马垮了下来。
“阿弥陀佛。”叹息着,方证上前几步,随仪琳一道在令狐冲身前蹲下,“令狐少侠,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顺变呐。”
依旧半丝反应也没有,空洞的视线犹如穿过了眼前两人的身体,看着不知名的虚空。
轻轻一叹,方证企图从他手中接过任大小姐的尸身,却不料刚伸出手,令狐冲已迅速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开他。
“别碰她!”犹如受伤的野兽,令狐冲怒目而视,紧紧护着怀中的人儿,一幅谁敢再上前就与他搏命的样子。
微微皱眉,方证回头看了一眼仪琳。
抬手抹掉面上的泪,仪琳回望着方证,用力点了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方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到令狐冲身后,一记手刀便让他昏睡过去。身子向后虚倒,方证适时扶住了他,而从他怀中滑落的任大小姐的尸身则被仪琳稳稳接住了。
搂在怀中才体会到没有温度的尸身是何其冰凉,胸前一冷,已经收住的眼泪便又掉了下来。回头看向门口,仪琳哽咽的嗓音中满是无助,“平大夫……”
怔了怔,平一指忙不迭地跑来,呼啦一下又在她身前跪下了,一把抓过盈盈手腕,三指贴脉,他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已经无力回天。
黯然地收回手,平一指神色凄然,“看样子,至少已去了半日有多……”
颓然地坐在地上,平一指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虽然他知道圣姑命不久矣,但以药物辅助,加上令狐公子以内力相救,至少也能再拖个半年以上,为何这才两天时间竟突然变成了这样?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究还是来晚一步。”就连方证也是一脸惋惜。
那日群豪齐聚金顶灵鹫寺,方证分身不暇,故此虽一直忧心任大小姐与令狐少侠,却抽不开身前来探望。如今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后起之秀中也不乏有能力之人,争执数月的盟主之位终于有了决定,这才得以前往绿竹巷。
仪琳也是放心不下令狐冲才向掌门师姐请了命,随方证大师一同来此。
毕竟两人都在客栈亲眼看到任大小姐将令狐冲打成重伤,又从平一指哪里得知她身患恶疾难以治愈,会担心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客栈一别,再相见时竟会是这般景象……
“令狐少侠的内伤竟是比之前更重了。”一边皱眉,方证一边扶着令狐冲盘腿坐下,二话不说便是一股浑厚的内力导入体内,带动他自身内力循环不息,并一点点打通他堵塞的经络。
幸得易筋经虽然强大却并不霸道,令狐冲因为习过这门心法故此不受伤害,盈盈却因为体弱承受不住,这才或多或少损了身子。想必这数月以来,令狐少侠都以内力替任大小姐续命,却不想这样做非但没能改变她的命运,自己的内伤也越来越重了。倘若长此以往,就算任大小姐得以延续,令狐少侠怕是也会伤重不治。
想到这里,方证忍不住又是一叹。
世间多少痴儿女,爱到深处无怨尤……
她与他是,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竹林外遇到平一指时,看到他手中的锦盒,方证已猜到了里面装的会是何物。大抵又是他从哪里寻来的心脏,打算像一年前那样再以此法救任大小姐性命吧。方证虽然不赞同这样杀一人救一人的做法,但心既然已经挖了,多说也是无意。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锦盒中装的不是别人的心脏,竟是一年前换下的任大小姐自身的心脏。
知道他与仪琳定会觉得奇怪,于是一同赶往竹舍的路上,平一指便简单向他们提了几句。
“是圣姑想换回自己的心。她说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便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用那个人的心。”
“那个人?”仪琳不明白。
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平一指没有出声兀自赶路。
见他神色有异,方证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客栈后院的杏树下,任大小姐傲然立着的模样,竟像极了某个人。
心上一震,便道:“难道是她?”顿了顿,才又叹道:“原来是她……”
难怪……
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平一指头也不回地说:“我曾答应过她,余生都不得将此事说与任何人听。”
“你们说的‘她’究竟是何人?”唯一看不明白的就只有仪琳了。
“既然如此,老衲便也不再提了。”
回头看他,平一指点点头,“多谢大师。”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7 15:03


在东方不败的大殿后,杏树林一直从前院绵延到这里。隆冬腊月,杏树林也是一片萧索。满目的枯枝残叶中,不时可见断口整齐的半棵树甚至木桩,树身留有清晰的伤痕,刀、剑,各式兵器,带着干涸到已经斑驳的血迹,望上去触目惊心。
这里曾变作战场,厮打斗狠以命相搏,却除了这些残枝断树点点血迹外,不见任何尸首。
再从殿后往深处走,才终于出了这片林子来到一处开阔地。一望过去,土堆紧挨着土堆,竟全是无名的坟墓。有佛珠被安放在坟墓入口,想来是安葬之人的慈悲心肠。
这里究竟死了多少人,平一指不知,他只知道当他拖着重伤的身子好不容易从冰湖底爬上来时,整个日月神坛已经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顺着打斗的痕迹才找到这里,看着这些被安葬的人,平一指知道,日月神教这一次是真的覆灭了。
神教弟子死伤无数,但想必那些所谓正派也伤亡不小。这一仗他们虽然胜了,却也没心思砸神坛毁大殿来庆祝胜利了。带着伤亡的门人,五岳剑派退出了黑木崖各自返回门派休养生息去了。
在这些土堆里,有多少人是被令狐冲杀掉的呢?平一指暗自想道。
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现在黑木崖,神教弟子定是万分高兴,均以为他是回来执掌神教抵御外敌的吧。却不知,站在他面前的弟子在心有魔障的令狐冲眼里只是一道阻拦他前进的障碍,拔出剑,他大概一秒都没有停留。
黑木崖之所以会被攻陷,其中定有一部分是神教弟子消极抵抗的结果。被信赖之人屠杀,心防崩溃的神教在五岳剑派的群攻之下惨遭覆灭。
这些全都是平一指的推断,是否真实这一点他已经不打算弄明白了。神教已经不在了,自己也轻易不会再回来。就让这座空城以及那两具终将腐烂的尸体一辈子陪着那个冰冷得毫无人性的令狐冲吧。
至此,这世上再无笑傲江湖。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7 15:04
很多事情真的要到失去时才会懂得。
令狐冲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她重新开始,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自己骗自己。就连盈盈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却只能等到她的‘死讯’后才恍然大悟。
原来有的人真的是刻在心里的,不是想忘就可以忘掉那么简单。


似雪国般四季如冬的冰湖今日终于不再落雪,悠远的阳光破开厚云照射下来,虽然已经没什么温度了,却让令狐冲早已阴霾的心终于又有阳光照进来。
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眼前之人,雪白如纸的面容依旧还是记忆中那般精致,左颊淡粉色的伤痕还在,可哪怕就是这道伤疤,看在令狐冲的眼里也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来得好看。
他已经很长时间不曾见过她了,更何况如此仔细地看着她。
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唇。手指一一抚过,他情不自禁地描绘着她的轮廓。
心被各种情绪塞得满满的,喜悦,感动,伤心,后怕,绝望,希冀。从决定忘记她和盈盈重新开始,到盈盈声嘶力竭地告诉他东方已死,当他还没来得急消化这一讯息时,就连盈盈也死了。一系列剧变如一记比一记重的闷棍生生打在他的心上、脑子上,以至于在他发现东方的心脏还活着时,那种欣喜若狂到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多一点响动就惊醒一场梦的小心翼翼,怕是无人会懂。因此,也不会有人明白当他知道平一指打算毁掉盈盈身体时,他内心的惊痛惧怒。
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忍不住俯身下去,以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哪怕传递过来的只有冰凉,令狐冲也觉得心都快被暖化了。
鼻尖蹭过她的鼻尖,闭上眼,他唇角微勾,柔柔地道:“找到你了……”


冰湖对岸有一处十分隐蔽的狭长洞穴,入口只容两人可过,然越往深处走却越渐开阔。洞内有一块万年不化的巨大寒冰,被雕琢成了床,东方苍青色的身影正安静地躺在上面。
直到亲眼看到了她,令狐冲才终于肯直面她挖心沉湖的事实。
一直以来都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于是他也一直不敢相信,那个骄傲得近乎蔑视一切的东方不败竟会心甘情愿让人挖了自己的心,夺了自己的命。
轻轻扶起她的身子,令狐冲在她身后坐下,手指笨拙地穿过她的青丝。
“你怎么会笨到为我丢了性命……”不知是斥责还是心疼,令狐冲干涩的嗓音在洞穴中回荡,经久不息。
说不清如今心里究竟是疼痛多一点还是希冀多一点,令狐冲只知道他怀中抱着的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脏,没有丝毫生命体征,就是灌以内力进去探寻,也是泥牛入海半点反应也探不到。她的身体告诉他,东方已经死了。
可她的心脏分明还在跳动。
尽管从平一指手下夺过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但他连续几个日夜不断以内力浇灌后,那颗心脏终于又跳动起来。
东方没有死,她还活着。令狐冲始终如此坚信着,仿佛如果不这样想,他就会被眼前冰冷的身子逼疯一般。
这是一场焦灼的,却又无能为力的斗争,输赢全由天定。


砍伐声这段时间总能在黑木崖上听到,将随身佩剑当成斧头来使,令狐冲倒也丝毫不会心疼。想想也是,如今他已与江湖彻底了断了,再锋利的佩剑也不过就是个顺手的工具而已。


手指熟练地穿过她的青丝,系上青色发带,令狐冲从后面仔细瞅了瞅,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瞧,如今我也能梳得一丝不苟了。”


每隔几月,令狐冲便会跳一次湖。
在刺骨的冰湖中来回折腾几趟,再拧着抓来的冰鱼裹着蒸腾的水雾爬出来。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令狐冲觉得最为难的时候。哪怕盈盈已经是自己的妻,而东方也早就把自己交给了他,但毕竟是需要全身涂抹的东西。
如此一来,他又更想杀掉一个人了。


阳光不错的日子里,令狐冲喜欢去教坛盈盈的房中坐一坐。
尽管她在离开时已经恨了他,但在他心里,任盈盈永远都是他令狐冲的妻子。
他一次也没有去过东方不败的寝殿。
不能进去,进去便是怀念,而东方不需要这些怀念。
因为她还活着,没有死。


有鼠辈及不长眼的江湖人妄图闯入黑木崖,令狐冲如天神般遥遥立在崖顶,一柄长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刺目的光亮中,来人连对方身影都瞧不见,只能尖叫着同断落的绳索一起跌下崖去。


盈盈的身子突然产生了异样,她被冻伤了。
与东方的身子放在一处整整一年,她却毫无预兆的出现了冻伤的痕迹。这让令狐冲心有余悸的同时,也隐约生出了巨大惊喜。
这场与天斗的胜负,怕是快要有结果了。


将之前简陋搭建的木屋重新修葺,又从盈盈房中拿了被褥及日用品过来。
看着躺在梨木大床上的盈盈,令狐冲不止一次心跳狂乱。
她会醒过来吗?


又是一年时光缓慢淌过,令狐冲早已学会了心如止水,再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擅自高兴又擅自失望了。
他的心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


习惯性地在东方身旁躺下,万年寒冰刺骨的寒意穿透心房,令狐冲只觉得浑身都很冷。
望着洞顶薄薄的白霜,他和以往一样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从季节到今日天气,从崖上鲜花到湖底冰鱼,或许是一个人待得太久,所以总想与她说点什么。
“我好想你……”翻身将她搂进怀里,令狐冲埋首在她颈间,闷声说道。


多年来的重复动作让他已经习惯从她的寝殿前径直走过从不停留,只是今天,他不知为何忽然在她的寝殿门口停了下来。
扭头看着这座已经封尘的宫殿,令狐冲的心没来由地狂跳不止。
良久之后才终于回过神来,摇摇头,正欲离开时,一声隐隐约约的长啸穿透苍穹直入他耳中。浑身一震,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冰湖的方向,脸上满是不确定的神色。
一颗心狂跳不止,像是要从口中蹦出来了。提气踏飞过去的时候,令狐冲好几次脚下发软,险些就这样掉下来。饶是这样也丝毫不减速度,几乎用了平生所有气力,当他落在雪地上时,没有收住的力道在脚下踩出了两个大坑。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熟悉的木屋前,身着鹅黄色单衣的盈盈正扶门而立。
盈盈?
疑惑只有短暂几秒,对上她的视线,令狐冲很快就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东方,是东方!
猛地上前死死抱住她,令狐冲的眼泪迟了两年,终于滑落下来……
作者: 爬墙鬼    时间: 2018-2-7 15:46


令狐冲知道,他可能永远无法再见到她了,可即便是这样,东方离开的这天他依旧没有出现。
他可以理解她再次换心的行为,却不能认同,故此也就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走。
仰头灌了一口酒,斜靠着盈盈的墓碑而坐,令狐冲望着眼前这片苍郁的青竹,内心一阵撕裂般的痛。他早就知道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正害怕她会这样选,所以一直拖着,骗着,陪她演着戏,就为了能多换一日她在自己身边。可如今,她不顾自己的阻拦不听自己的劝解,执意换心。
“东方不败,你当真是这世上最狠心的人。”凄凉一笑,令狐冲起身摔碎了酒瓶。
细密的阳光穿透了竹林的枝叶洒落下来,映在浅灰色的石碑上,如一道道光芒晕染开来,让这座死寂的坟墓也如同有了光彩。清风过处,带来了竹林特有的清爽的气息。被风拉扯的衣带在令狐冲身侧轻轻舞动,一片青翠的竹叶忽然打着旋儿飘了下来,绕过墓碑,最后擦着他的手背落在地上。
——冲哥。
徐徐的风中,令狐冲仿佛还能听到她柔软的嗓音。
转身凝视墓碑,令狐冲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名字,“你也怪我太自私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空荡的竹林深处,只有他一个人陪着一座死去的坟墓。
令狐冲其实知道东方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知道,只是无法接受。为一场明知会夺走他最爱之人性命的劫难鼓掌,他还没这么洒脱。
这是一场只会输不会赢的斗争。令狐冲知道,东方不败同样知道,谁都不会天真得以为还能和上次一样蒙受眷顾苏醒过来,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给盈盈一个解脱,也想给她自己一个成全。
没有人愿意顶着别人的皮囊过一世,更何况借她皮囊的人已恨她入骨。
东方不败不想再继续伤害盈盈,也不想再用她的皮囊让令狐冲痛苦难过。换心,对三个人来说都是解脱。
唇边勾起一抹苦笑,隔着整片冰湖遥遥望着对岸那个几乎无法分辨的洞口,东方不败暗暗拽紧了双拳。
——我不同意!
那夜,令狐冲近乎绝望的视线是东方不败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我不会告诉你在哪里!你永远都别想找到你的身体!
歇斯底里般,令狐冲越退越远,仿佛只要不靠近她,这个‘秘密’就能永远保守下去一样。
可惜。
——起初,在你身上闻到熟悉的胭脂味时,我以为你只是顾念旧情,于是瞒着盈盈偷偷收着我曾经用过的物件。但如今,我已经知道你小心收着的究竟是什么了。
一句话出,东方不败眼看着令狐冲脚步不稳地晃了晃。
缓缓闭上眼,哪怕只是回忆,她依旧无法直视那双眼睛。原来彻底绝望的目光是真的会黯淡无光的,如同世界都变得灰暗起来,那种空洞及无力感,让人心碎。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教主你。”身边一直静默的平一指忍不住说道。
像是听不到般,东方不败没有看他。
平一指并不在意,只看着她说:“世人哪怕再狠的心,对自己至多也就一次而已。”
轻笑一声,东方不败侧眼看他,“那是因为一次就死透了。”
怔了怔,竟无法反驳。尴尬地收回视线,平一指不再开口。
低头瞅了瞅身上的红袍,哪怕不是自个儿身子,东方不败也想在死时穿上这件衣服。她喜欢这种绛红色,这种如血般暗红的颜色对她来说是种非常好的掩饰,因为哪怕受了伤也不会被人轻易看出来。她需要这样的颜色来隐藏自己的脆弱。
微微展臂,宽大的衣袖便也舒展开来,习惯性一甩,红袖轻响,眼前便留下了一片艳红色的光影。勾了勾唇,东方不败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复杂,“就连你也觉得我狠心吗?”
扭头看她,平一指却不敢回答。
无论何时,她东方不败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坚不可摧的,却不知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同样会有脆弱的时候。就像此刻,她只是想在自己死前能再看到那个人而已。可那个人却不会再出现了。
从她踏出绿竹巷那刻开始,自己与他便算是诀别了。
心房狠狠一缩,东方不败却依旧倔强地没有低头。“走吧。”率先提气而起,在平一指惊讶的目光中,东方不败已踏着薄冰越过冰湖,稳稳落到了山洞前。
随后而来的平一指定定望着她,“教主你,你的内力……”
并不理会他,东方不败已经进了洞。
待两人进到最里面,才终于在寒冰床上看到一身青衣作男装打扮的‘东方不败’。
董方伯……
会心一笑,东方不败缓缓走到冰床边。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触到‘她’的肌肤,凉意瞬间蔓延开来,侵过她的肌肤,直达心脏。
像这样看着自己的感觉当真诡异,东方不败凝视着这具依旧完好的身子,心中也是百转千回。三年了,这具空壳却一点腐坏都没有。
“平一指,你信鬼神吗?”
“起初不信,但现在……”
回头看他,“信了?”
摇头,“不确信。”
收回视线,东方不败浅浅一笑,“难怪当初令狐冲会那么固执地守着这具尸体甚至还抱着希望,换作是我,看到这样的令狐冲怕是也无法轻易放弃。”伸手轻抚绾发的旧发带,心一梗,不由喃喃道:“令狐冲……”
一想到那人之前是如何熬过这两年,便觉得自己此刻要做的事情该有多残忍。紧紧握着发带,东方不败的眼眶有些温热。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样强烈地,疯狂地想要见到他。可是令狐冲,我们只能来世再见了。对不起……
衣带翻飞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随后戛然而止。
身子微微一震,东方不败握着发带的手突然僵硬了。
背对洞口,她根本看不到身后,却也不用看就能知道,那个决绝地任由自己独自一人穿过竹林离开绿竹巷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缓缓回身,看着立在不远处神色坚毅的令狐冲,东方不败没能忍住,于是眼泪悄悄滑落下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上前两步,令狐冲轻柔地拭掉她的泪,“既然我阻止不了你的决定,那你也不要阻止我。”
“阻止你?”
笑了笑,他说:“我想明白了,舍生求死还是孤注一掷其实都不重要了,因为无论怎样,我都会随你一起。生便同生,死亦同死,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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